数日后,南阳盆地那特有的、混合着泥土与隐隐硝烟气息的风,终于扑面而来。远方地平线上,宛城那巨兽般匍匐的轮廓,以及城外如同星罗棋布、连绵不绝的官军营寨,逐渐清晰。
徐晃勒住战马,抬手止住大军。他目光沉静地扫过远处的景象。宛城城头,黄巾旗帜依旧招展,但似乎不如想象中密集;而官军的营垒虽然规模宏大,沟壑纵横,却隐隐透出一股久战不下的疲惫与滞涩。
“打起旗号!派人持我名刺与主公文书,先行通报朱将军大营!”徐晃沉声下令。
“诺!”
一名手持徐晃名刺和蔡泽文书的骑士,飞驰向远处那杆最高的“朱”字大纛所在的方向。约莫半个时辰后,一队约两百人的骑兵自官军营寨中驰出,为首一员军侯,来到徐晃军前,抱拳道:“末将奉右中郎将之令,前来迎接徐司马!朱将军军务繁忙,特命末将引贵部至东侧划定区域驻扎,徐司马可随末将先行入营交令!”
徐晃点头,对此安排并无意外。朱儁乃军中主帅,地位尊崇,能派一员军侯率两百人相迎,已算是给足了面子。他令副将统领大军随引路士卒前往指定营区,自己则带着装有何曼等人首级的木匣以及十余名亲兵,随那军侯前往中军大帐。
穿过层层营垒,徐晃默默观察。朱儁治军严谨,营盘布置得法,警戒森严。但许多士卒面带菜色,衣甲沾满泥污,不少营帐显得破旧,显然围城日久,消耗巨大,士气也不如预期中高昂。
来到中军大帐外,通报之后,徐晃整了整衣甲,深吸一口气,大步踏入。
帐内,右中郎将朱儁正与几名将领围在沙盘前商议军情。听闻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如电,扫向徐晃。朱儁年约五旬,面容刚毅,须发已见斑白,但精神矍铄,不怒自威。他并未穿着全副甲胄,只是一身赤色官袍,更显沉稳。
徐晃趋步上前,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若洪钟:“末将骑都尉蔡泽麾下司马徐晃,奉我家主公之命,率前锋三千抵达,听候朱将军调遣!此乃我家主公呈递将军之文书!” 说着,他将蔡泽的文书高高举起。
亲兵上前接过文书,呈送朱儁。
朱儁接过,并未立刻打开,而是看着徐晃,语气平和:“徐司马一路辛苦,起来说话。景云(蔡泽字)何时可到?”
徐晃起身,恭敬答道:“回将军,预计三日后抵达。听闻朱公诏令,主公命末将星夜兼程,快马加鞭,一刻也不敢耽搁,务必先行抵达,听候将军差遣,以解将军燃眉之急!”
朱儁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微微颔首:“景云有心了。” 他这才打开蔡泽的文书,快速浏览,内容无非是禀明奉令北上,前锋已至,听候调遣等语,言辞恭敬。
合上文书,朱儁目光再次落在徐晃身上,注意到他身后亲兵捧着的那个木匣:“此乃何物?”
徐晃再次抱拳,声音提高了几分:“禀将军!末将奉命前来途中,于汝南野猪岭遭遇大股黄巾贼寇阻截,贼首自称‘截天夜叉’何曼,拥众数千,据险顽抗!末将奉主公之命,率部奋击,历经血战,终将贼众击溃,阵斩何曼及其麾下两员骁将‘过山风’陈彪、‘坐地虎’王莽!此乃贼酋首级,特呈送将军验看!” 他示意亲兵将木匣送上。
帐内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几位朱儁麾下的将领都面露惊讶之色。何曼之名,在豫州南部颇为响亮,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没想到竟被这支刚刚北上的客军前锋给顺手剿灭了。
亲兵打开匣盖,露出里面用石灰处理过的三颗首级。朱儁起身,走到近前仔细辨认了一下,他虽然未亲自剿过何曼,但对其形貌特征早有情报。确认无误后,他转过身,看向徐晃的目光中赞赏之色更浓。
“好!好一个徐公明!”朱儁拍了拍徐晃的肩膀,力道不小,“悍勇善战,果决敢任!景云得你,如得一臂!此战扬我军威,更解我侧翼之忧,功劳不小!待景云到来,一并叙功!”
“谢将军!”徐晃躬身,不卑不亢,“全赖主公运筹,将士用命,末将不敢居功!”
“嗯,不矜不伐,是为大将之材。”朱儁满意地点点头,“你部远来辛苦,先去安营扎寨,让将士们好生休整。具体作战事宜,待景云到了再议。”
“末将遵命!末将告退!”徐晃行礼后,稳步退出大帐。
徐晃走后,朱儁坐回主位,对帐下诸将笑道:“这徐公明,真虎将也!景云这小子,眼光不错。”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长辈对出色晚辈的欣慰。
一员将领笑道:“蔡骑都尉麾下已有如此猛将,想必其本部更是精锐。我军得此强援,破宛城有望矣!”
宛城巍峨的轮廓如同匍匐的巨兽,矗立在南阳盆地之上,城头林立的黄旗在夏末的风中狂舞,带着一股顽抗的嚣狂。城外,官军的营垒连绵如云,沟壑纵横,旌旗密布,却难掩一股久战不下的疲惫与凝滞。
中军大帐内,右中郎将朱儁正与几名心腹将领商讨军情,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凝重。宛城坚壁,张曼成拥众十万,虽多是乌合之众,但凭险固守,耗日持久,粮草、士气的消耗都令人心焦。
“报——!”亲兵入帐禀报,“启禀将军,骑都尉蔡泽已在帐外候见,前来述职!”
朱儁闻言,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与暖意,他对帐下诸将挥了挥手:“尔等先按方才所议去准备。请蔡都尉进来。”
众将拱手告退。片刻后,帐帘掀起,一身风尘却难掩英挺之气的蔡泽,大步走入帐中。他目光快速扫过帐内环境,最后定格在主位上面容刚毅、不怒自威的朱儁身上。
蔡泽并未立刻言语,而是快步上前,趋至帐中,推金山,倒玉柱,行了一个庄重无比的大礼,声音带着真挚的激动与敬意:“末将蔡泽,拜见朱公!一别数月,朱公风采更胜往昔,威仪赫赫,令泽见之,如见擎天之柱,心中顿安!”
众将拱手告退。片刻后,帐帘掀起,一身玄色戎装,风尘仆仆却难掩英锐之气的蔡泽,大步走入帐中。他目光沉静,步履稳健,来到帐中,向主位上的朱儁推金山倒玉柱,行了一个庄重的军礼,声音清朗而有力:“末将蔡泽,奉令率部驰援,参见朱将军!甲胄在身,恕末将不能全礼!”
朱儁受了他这一礼,目光如电,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年余不见,蔡泽身上的青涩已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干练的气度,尤其是那双眼睛,锐利而深邃,显然已非昔日雒阳城中那个虽有胆识却仍需借力的年轻郎官。
“景云不必多礼,起来说话。”朱儁语气平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你来得正好。方才远远望见你部军容,队列严整,鸦雀无声,甲胄兵刃,颇有章法,竟是比许多久战之军更显肃杀。看来你在吴郡,确是下了苦功。” 他这番话,既是赞赏,也是进一步的考较。
蔡泽起身,依旧微微躬身,神态谦逊:“朱公谬赞了!晚辈惶恐。此全赖陛下天威,朱公虎威震慑,以及将士用命,泽不过谨守本分,依循古制与朱公往日教诲,略加操练,不敢有丝毫懈怠,唯恐堕了朝廷声威,负了朱公期许。”
他巧妙地将功劳归于上峰与下属,姿态放得极低。
朱儁微微颔首,对蔡泽的应对颇为满意,不再绕圈子,直接切入正题:“嗯,不矜不伐,是为将之本。说说吧,你此番带来多少兵马?军中情形如何?”
蔡泽神色一正,知道这是正式的述职,需简洁明了,他略一沉吟,便条理清晰地汇报起来,声音沉稳,数据确凿:
“回朱公!末将奉旨募兵,不敢怠慢。截止开拔之日,我军计有战兵八千。其中,中军五千,由末将亲统,下辖五部,皆步卒;另设前锋三千,皆为丹阳募得之精兵,由司马徐晃统领,擅山林奔袭,锐气正盛。”
他接着汇报人事任命,毫不拖泥带水:
“军中设主簿一人,由吴郡顾雍担任,总领文书机要,参赞军务;功曹掾朱治,执掌功过考评,记录战功;法曹掾虞翻,主管军法纪律;仓曹掾陆儁,负责粮草军资。另设别部司马三人:潘璋统领前军,凌操统领左军,邓当统领右军。各级军侯、屯长,皆已按编配齐。”
然后是粮草军械情况,他语气平稳,如数家珍:
“粮秣方面,自吴郡出发时,携足两月之粮,共计一万六千石,沿途虽有消耗,然得汝南郡补充三千石,目前存粮可支月半。军械甲胄,中军五千卒,皆配发环首刀、长矛,皮甲披身率达七成;丹阳前锋三千,更善短兵,配刀盾及轻便皮甲,利于近战搏杀。全军共有弓千张,弩五百具,箭矢五万支,皆已登记在册,由仓曹统一调配。”
最后,他补充了一句:“此外,随军民夫五百,负责辎重转运,亦按什伍编制,便于管理。”
这一番汇报,层次分明,数据清晰,从总兵力到人事,从粮草到军械,甚至民夫管理,都涵盖其中,没有丝毫赘言,却将一支组织严密、准备充分的军队形象勾勒了出来。尤其难得的是,他没有强调任何困难,只陈述结果,更显其务实与自信。
朱儁仔细听着,眼中赞赏之色越来越浓。他久经沙场,自然知道在短时间内募兵、练兵、并筹措如此规模的粮草军械是何等不易。蔡泽的汇报,没有虚言,只有干练的数据和清晰的架构,这远比任何慷慨激昂的表态都更有说服力。
“好!好!好!”朱儁连说三个好字,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他抚掌赞道,“兵马八千,编制齐整;文武分职,各司其责;粮械充足,管理有序!更难得的是军纪严明,令行禁止!景云,你此番不仅是带来了八千生力军,更是带来了一支难得的精锐!老夫观你治军,已得法度三昧,假以时日,必为国之栋梁!”
这一次的夸奖,比之前更为具体,也更为郑重。
蔡泽再次躬身,语气愈发谦逊:“朱公如此盛赞,晚辈实在愧不敢当!此皆份内之事,唯尽心竭力而已。晚辈年轻识浅,日后还需朱公多多教诲提点。全军将士,皆愿效死力,但凭朱公驱策,早日克定宛城,以报国恩!”
朱儁看着眼前不骄不躁、沉稳干练的蔡泽,心中那份期许,此刻已化为实实在在的欣慰。此子,不仅有大略,更有实才!他抬手虚扶一下,语气温和而坚定:“景云过谦了。你的能力,老夫看在眼里。有你与麾下儿郎相助,破宛城,指日可待!你部远来辛苦,先安心驻扎休整。具体作战部署,稍后详议。今晚,老夫设宴,为你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