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莉薇像被抽走了魂似的回到林府，脸上写满了身心俱疲四个大字。
一进门，她就看到梅里正坐在前厅，捧着一杯热茶小口啜饮着。
“怎么的就你一个人回来了？老头子呢？”
海莉薇有气无力地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别说了，妈，我是偷偷溜回来的。”
“怎么了？”梅里放下茶杯看着她，“钓个鱼能把自己钓成这样？”
“说来话长……”海莉薇揉了揉眉心，这感觉比连续解析三天古代符文还累，她突然抬起头，希冀地看向梅里，“妈妈，要不我们先说说哪天回须弥吧？”
梅里微微挑眉：“回须弥？为什么突然想回去？璃月不好吗？这里很安全，治安稳定，百姓安居乐业，总务司的运作也算公平有序。”
她列举着璃月的优点，但海莉薇却有些头大：“我没说璃月不好，我是说我自己。我有点受不了这里了。”
梅里看着她，语气平静却带着审视：“我也是在说你。你为什么又想回须弥？那边的情况你很清楚，并不太平，远不如璃月安稳。”
“我知道没有完美无缺的居所。璃月有璃月的好与坏，须弥也有须弥的好与坏。不同的环境适合不同的人。我觉得我的适应性，可能更偏向须弥那边。我改变不了一个地方的整体面貌，但我可以选择离开，去寻找更适合我的环境。”
海莉薇搜肠刮肚，最后憋出一个理由，“你就当我恋爱脑犯了，想回去看看我家的‘狗’了。”
“……”梅里沉默了两秒，面无表情地问：“赞迪克知道你这么比喻他吗？”
“这不重要，”海莉薇摆摆手，带着点破罐破摔的意味，“重要的是我想回去了。这里让我感觉很不自在。”
梅里的神色严肃起来：“留在璃月，是我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须弥未来的局势并不乐观，我预见到几年后很可能会有不小的社会动荡。我不希望你再回到那个潜在的火坑里去。相比之下，璃月虽然规矩多些，束缚多些，但总务司的管理足够稳定，能提供更好的保护。”
“是不是你爷爷做了什么？”
海莉薇幽怨地看了母亲一眼，语气带着控诉，“他以钓鱼的名义，偷偷带我去相亲，事先根本没告诉我。我还被那个王什么的公子说年纪大，是个老姑娘！”
气死她了！
梅里：“……”
她看着女儿难得生动的表情，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就为了这个？这种事，你直接跟老爷子说清楚不就行了？表明你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还偷偷跑回来，多伤长辈的心呢。”
“他做这种事之前，也没尊重过我的意见。”海莉薇闷闷地说，逻辑上毫不退让，“他只觉得我年纪不小了，或者想了个另类的方法想让我留下来，就按璃月的传统走，却没问过我愿不愿意。”
梅里叹了口气。
说实话，从理念上，她并不觉得海莉薇有什么错，甚至欣赏她的主见。但碍于林老爷子是血脉亲人，从人情世故的角度，直接撂挑子跑路，让长辈在朋友面前下不来台，确实有些欠妥。
“好吧，”梅里站起身，整了整衣裙，“一会儿我去把老爷子接回来。”
海莉薇清楚，这样什么都不管、直接跑回来的行为，确实算不上妥帖。但她也实在没法说服自己去“忍辱负重”地配合一场她压根不知情且毫无兴趣的交际。
既然母亲愿意出面去处理这个烂摊子，她也就松了口气，将这点烦恼暂时抛诸脑后。
回到房间，她坐到书桌前，铺开信纸，准备给赞迪克写今日份的信。
写完信，她又将墨迹吹干，仔细折好，然后将信放在桌上显眼的位置。
只是可惜了负责传信的埃伯此刻还在从须弥返回的路上，这封信暂时是无法寄出了。
事已至此，还是先睡一觉吧。
海莉薇叹了口气，爬上床。
意识刚沉下去，熟悉的冰冷与迷雾感便再次弥漫开来。
这次，她能看到的不再只是一双眼睛，而是一个模糊的女性身影。那道身影就端坐在海莉薇的面前，仿佛两人正在进行一次面对面的恳谈。
显然，是冰之女皇主动将她拉入了这场意识连接。
「看来你今天过得并不算愉快。」女皇的声音直接在海莉薇的意识中响起。
「您也会在意凡人俗世之事？我以为这种无聊的琐事，只会被您自动屏蔽，然后专注于至冬国的宏大政务。」
「我对子民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抱有关注，」女皇平静地回应，「生存、繁衍、秩序、情感……这些都是构成国度稳定的基石，无所谓贵贱琐碎。」
「况且，」她话锋微转，「这些你认为无聊的琐事，同样是我观察并评估你的重要案例。」
「哦。」海莉薇的反应不怎么走心，「那您又观察出什么了吗？」
「还只是个孩子……」冰之女皇的声音里带着叹息的意味，「你的心智，在某些方面，其实并不成熟。如同原石，需经打磨，方能溢彩。」
「打磨？哪方面？」
「你或许自己并未清晰察觉，」女皇娓娓道来，「我认为，你需要在自己真正想要的方向上，更坚定地迈出一步。你有些无法打破自己的舒适区、存在惰性、对不想面对的事习惯性拖延，并且，缺乏真正的独立性。」
一连串的缺点讲述之后便是冰之女皇的她列举论证，而且，每一个例子都让海莉薇无法反驳——
「例如今天，你将你祖父和他的友人独自留在江边，自己返回。做事有始无终，扫尾不净。即便你内心清楚这不妥当，但你最终默许了由你母亲来接手处理，而不是自己去面对、去沟通，将这件事画上一个相对圆满的句号。」
「再例如，你从一开始，似乎就并非全然自愿跟随你母亲来到璃月，甚至今天向她表达了想回须弥的意愿，却因为她的考量而按捺住了。你想做一件事的态度和决心并不坚决，甚至需要外力推着你前进，哪怕那方向并非你所愿。这样的性格，很难承担大事。」
「若你只是庸碌凡人，我自然不会多言，但你身负非凡天赋，这种软弱的处事态度，便成了巨大的弱点。」
海莉薇沉默了片刻，承认：「您说得对。我确实很懒，懒得花费精力在这种人际琐事上。而且，那是我母亲，我会比较在意她的想法和感受。但对于祖父这样关系没那么亲近的长辈，我在处理相关事务时，就会有明显的感情优先级差异。」
「这就是我所说的‘不独立’。」冰之女皇一针见血，「你很习惯被你的母亲照顾、规划，甚至管控。但你的内心又孕育着许多大胆甚至妄为的想法。」
「你真正渴望的，与你母亲试图为你安排的，很可能并不一致。然而，你习惯了这种长期以来的被给予和被束缚，即便内心向往属于自己的天地和广阔的自由，却依旧难以挣脱这种深植于情感和行为模式中的依赖。你的思维与情感，尚未真正与她剥离。你需要完成的，是一场精神上的‘弑母’，戒断这种不利于你长远成长的病态依恋。」
海莉薇：「……」
无法反驳。
她确实很早就有过类似的感觉，但每当这个念头浮现，她总会用思考其他学术难题的方式将其压制下去，不去深究。
冰之女皇继续剖析：「你在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上，可以充满激情、精力充沛。即便是那些你认为麻烦的实验步骤，只要是你认定想要完成的目标，都会想方设法、利用有限的时间去达成。所以，我所说的‘懒惰’，并非全然的怠惰，而是你在逃避。」
「你在逃避你不想面对的现实问题，逃避那些关乎你自身道路上的世间真理，然后无限期地延迟去解决它们。我的猜测，对吗？你应该不止一次地设想过，未来终将离开家人羽翼庇护的那一刻吧？但你不想去面对这个必然，就像你逃避祖父安排的相亲，其中或许是有观念的不合，但更深层的原因，是你拒绝去思考和处理那些世俗的问题，比如婚姻、比如家庭责任、比如彻底独立后需要面对的一切。」
海莉薇的情绪有些沮丧，语气里也多了几分被说穿心事的涩然：「您说得很对。思考那些问题都会让我感到不适，于是我便干脆不去想了……」
「也不去解决了。」冰之女皇替她说完了后半句。
海莉薇再次沉默。
「即便你逃避，不去面对，问题依旧在那里，不会自行消失。你要么，被动地等待外界对你命运进行最终宣判的那一天；要么，就只能期待有谁能突发善心，将你从自设的困境中解救出来。」
冰之女皇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真是弱者的想法。如果你始终无法看清自己的人生道路，无法明确自己真正渴望之物，那么，我会对你非常失望。因为那样的你，不会是一颗终将绽放华彩的宝石，而只是一颗……永远黯淡无光的顽石。」
冰之女皇毫不留情的评价，让海莉薇的情绪更加低落了。
她在心里默默吐槽：才过去一天而已，这位女皇陛下对她的评价就从“潜力非凡”跌到“黯淡顽石”了？这跌幅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似乎是感知到了海莉薇意识的萎靡，冰之女皇难得安慰了一句，如果这也能算作安慰的话：「当然，我并非在否定你的能力。恰恰相反，这正是基于对你能力的认可，我才更确切地指出你性格与思维上的缺陷，以及你所处的环境带来的困境。」
「环境？」
「嗯，你有点像面镜子。周围投射给你什么，镜子里便映照出什么，但也仅限于那些东西。镜子自身是无法辨别、也无法自救的，因为它无从知晓自己究竟是落入了一杯清茶，还是沉进了浴缸。你似乎只有在完全符合你心意的特定领域内，才能自如地生存和闪耀。」
点评精准得让海莉薇有些不适。
她忍不住愤愤不平地反驳：「其实这两年我也有试图改变自己。」
但这话刚出口，气势就弱了下去，后面的声音也变小了，「只是迈的步子比较小而已。」
「嗯？」冰之女皇似乎想到了什么，「你是指，跟那个同样存在某些心理问题、蓝头发红眼睛的‘病友’交流心得？」
「……」
海莉薇有些无语，虽然赞迪克的思维模式确实异于常人，精神世界也堪称光怪陆离，被教令院的导师“建议”去进行心理咨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直接被归类为“病友关系”还是让她有点哽住。
「他的思维是超前了些，可能……脑子也确实有点异于常人，但我觉得这也不该算是病友关系吧。」
难道说冰之女皇看不出他俩什么关系？
「听上去，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一些。」冰之女皇的语气听不出是调侃还是认真。
很好。
海莉薇心想，看样子这位女皇根本不知道赞迪克的具体信息和名字，至冬的情报网和消息传递方面似乎存在某些需要调试的部分。
即便在这种被人深度剖析和刺探的时刻，她的一部分思维依旧能抽离出来，顺便分析与当前情境毫无关系的信息。
海莉薇收敛了心神，回到原来的话题上：「其实，我有点羡慕，也可以说是欣赏他的性格和做事风格。他做决定的时候，可比我看得开，也果断多了。」
「你们的关系看上去不错。」冰之女皇的声音平平淡淡，一不小心又戳了海莉薇一刀：「所以，你觉得他可以‘拯救’你？」
她是指赞迪克是否能成为那个引导海莉薇、带她突破困境的外力。
再次被说中潜意识的某个不堪想法，海莉薇无言以对。
「这种依赖他人的想法，本身就非常软弱。」冰之女皇的语气带着点失望，她更希望海莉薇能凭借自身的力量和觉悟，去打破自我设限的思维牢笼。
毕竟，海莉薇所感受到的大部分困境，根源都在于她自己的内心。
海莉薇陷入了沉默，意识似乎都有些飘忽。
冰之女皇也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状态，开口：「看来我的确是戳到了你的痛点，你已经开始出现解离的迹象了？」
……您可真是太懂我了。
海莉薇在心里翻着白眼。
这位女皇陛下的觉察力简直比跟她相处了将近二十年的妈还神。
海莉薇深吸一口气，努力凝聚起精神，要不是这儿是梦境空间，她都想给自己掐掐人中，来一套急救措施。
「您的激将法真是太有效了。我现在开始对至冬感到好奇了。不知道在您这样洞察一切的神明治理下，至冬会是一个怎样的国度。」
冰之女皇似乎轻笑了一声，笑声很轻，却带着点如愿以偿的意味。
「我自认并非完美的神明，所以至冬至今也存在着相当多有待解决的问题。不过，能听到你这么说，真是太好了。」
她顿了顿，语气缓和下来，「我原本准备好的剩下一半游说内容，看来可以留到以后再聊了。想来以你现在的精神状态，也无法完全听进去。」
海莉薇：「……您真是，温柔又体贴。」
这句话明显带着点复杂意味，不知道是讽刺还是某种程度上真心地认可这种“适可而止”的交流艺术。
冰之女皇的身影在梦境的迷雾中渐渐淡去，只留下最后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好好想想吧，海莉薇。我期待你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