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弥城，教令院，妙论派某间混乱的实验室——
空气中混杂着挥之不去的机油气味、旧纸张的霉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失败实验的焦糊感。
卡派奇教授，这位头发花白、脸上皱纹深刻如刀刻的老学者，此刻正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堆满杂乱文稿和奇特仪器碎片的实验台前焦躁地踱步。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桌上一份措辞严厉的《项目暂停通知》。风纪官的鲜红印章刺目地盖在上面，旁边还附着一份《关于撤销卡尔·福勒先生相关项目赞助的声明》。
“完了……全完了！”卡派奇猛地捶了一下桌子，震得几个烧杯叮当作响，浑浊的液体溅出几滴，“卡尔的赞助断了！风纪官那帮死脑筋，说什么‘实验风险不可控’、‘资金来源存在争议’就把我那么多个实验给停了？！那群蠢货懂什么？！我的蚀刻精度马上就能突破阈值了！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啊！”
他布满老茧的手指颤抖着，抓起那份通知，又狠狠摔下。
就在这时，一个妙论派的研究员匆匆推门进来：“教授！教授！重大消息！大贤者办公室刚公布的重大环境治理项目立项名单！”
“什么名单？”卡派奇不耐烦地挥手，“我现在只关心我的项目怎么重启！”
“是填埋场治理！大项目！”研究员激动地挥舞着手里的简报，“主导团队是生论派！由梅里教授领衔！技术核心是利用一种新发现的高效共生菌株进行生物降解！据说分解效率高得吓人，连最顽固的重金属砷污染都有奇效！公告里说，阿瓦索大贤者亲自批示，要求尽快拿出应用方案！”
卡派奇浑浊的眼睛猛地一亮，像黑暗中点燃的火柴！
梅里教授？共生菌株？高效分解？
这几个词瞬间与他混乱记忆深处某个片段精准对接——赞迪克！那个前两天还在他实验室里瞎晃悠、整天没个正形的天才学生！
他曾在从废弃填埋场回来跟他闲聊时，用一种漫不经心的、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的语气提过，生论派某位教授正在研究由大贤者批准的被深渊力量污染的新菌种。
事后卡派奇还以为这小子又在胡扯！
现在看……居然是真的！
“深渊污染……共生菌株……”卡派奇喃喃自语，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赞迪克那小子没撒谎！梅里教授团队手里那个菌种，绝对不简单！能应对高浓度砷污染，还能被阿瓦索那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家伙看重……这效率，这特性……说不定真有深渊力量的影子！被截停的项目哪能比这有意思……”
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在他脑子里成型：必须想办法挤进梅里教授的团队！借着“跨学科合作”的名义，近距离接触那个神奇的菌种！只要能看到数据，拿到一点点样本……福勒家族的赞助没了算什么？抱住梅里这个新大腿才是王道！
想到这里，卡派奇再也坐不住了。他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那件沾满不明污渍的学者袍，胡乱套上，像一阵风似的冲出实验室。
“赞迪克！赞迪克那小子肯定有门路！他参与了那次外出考察……肯定比我了解其中内情！”老教授的目标异常明确，直奔赞迪克的宿舍。
他知道那小子当初开学就因为和室友性格不合，最后自己单独住在宿舍楼一个小房间里。
“砰！”卡派奇几乎是用肩膀撞开了宿舍房间的门，带着一股风尘仆仆和急不可耐的气息。
“赞迪克！好消息！天大的好……”
卡派奇教授那如同发现新大陆般激动的声音，在撞开实宿舍房门的瞬间，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戛然而止。
他瞪圆了眼睛，布满皱纹的脸上一片空白，嘴巴无意识地张开，仿佛看到了什么颠覆他毕生认知的恐怖景象。
眼前的景象，确实足以让任何熟悉赞迪克的人——哪怕是卡派奇这样神经粗大的老学究——大脑宕机三秒。
这间本应充满精密仪器、烧杯试管、能量图谱和数据板的被改造成协作实验室的宿舍，此刻弥漫着一股……诡异而陌生的甜腻花香？混合着一丝……焦糊味？
而他的得意门生，那个平日里慵懒散漫、眼神里永远带着三分戏谑七分傲慢、仿佛世间万物都不足以让他提起全部兴趣的赞迪克，此刻正背对着门口，站在自制的实验台前。
但实验台上摊开的，不是任何研究报告或机械图纸。
是镜子。一面相当精致、带着古典雕花边框的手持镜。
更让卡派奇眼珠几乎瞪出来的是，赞迪克手里拿着的……那是什么？！一支细长的、金属质地的棒状物，顶端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那玩意儿正被他小心翼翼地、极其专注地……卷起他自己额前那缕标志性的、总是带着点不经意的凌乱的蓝色碎发？！
赞迪克？！在用……卷发棒？！整理发型？！
卡派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眼前阵阵发黑。他是不是因为项目被毙打击太大，出现了幻觉？
紧接着，更刺激的来了。
赞迪克似乎对镜中自己额前那个新出炉的、弧度完美的卷曲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放下了那个还在微微发热的“凶器”——卡派奇发誓他认出来了，那玩意儿好像是实验室里用来加热微型坩埚的便携式电极棒改的！
赞迪克伸手拿起实验台上……一排……五颜六色的小瓶子？
香水？！
只见赞迪克拿起一瓶浅紫色的，姿态优雅地对着自己手腕内侧喷了一下，然后凑近，鼻翼微动，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眉头微微蹙起。似乎不太满意？
他放下紫色小瓶，又拿起一支贴着“凛冽松林”标签的淡蓝色小瓶，重复喷、嗅、皱眉的动作。
然后是第三支，琥珀色液体，“阳光海岸”？喷，嗅……这次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瞬，但紧接着又摇了摇头。
第四支，“午夜幽檀”？深紫色瓶子……喷，嗅……立刻嫌弃地拿远了些。
最后，他的指尖停留在一支没有任何标签，液体呈现极淡金色的磨砂小瓶上。
他拿起它，犹豫了一下，对着空气极其克制地轻按了一下喷头。
一股极其清冽、带着雪松木芯冷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刚切割过的青草气息的淡香，极其克制地弥散开来。
赞迪克再次凑近嗅闻，这一次，他那张向来难以捉摸的脸上，竟然缓缓浮现出一个……近乎愉悦的、带着点餍足和确定意味的弧度。
他满意了！
“赞……赞迪克？！”卡派奇教授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干涩、嘶哑，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世界观崩塌的惊恐，“你……你在干什么？！那是什么东西？！你……你在烫头发？！还……试香水？！！”
赞迪克这才仿佛注意到门口的不速之客。
他慢悠悠地转过身，脸上那抹愉悦的微笑瞬间切换成了他惯常的、带着点慵懒和戏谑的表情，仿佛刚才那个对着镜子精心摆弄自己、挑剔地选择香水的男人从未存在过。
“哦？卡派奇教授？”他挑起一边眉毛，猩红的眼瞳在卡派奇那张惊骇欲绝的脸上扫过，语气轻松得仿佛只是在讨论晚餐吃什么，“您怎么有空光临寒舍？找我有事？”
他甚至还顺手将那个烫发棒和几瓶香水往旁边推了推，动作自然得仿佛它们只是普通的实验器皿。
卡派奇教授指着桌上那堆“罪证”，手指都在哆嗦：“这……这些东西！你刚才在……你……”他完全无法组织语言来描述眼前这荒诞的一幕。
赞迪克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瞥了一眼，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声，语气极其随意：“这个啊？一点小小的……个人形象调试。毕竟明天是个重要场合。”
他甚至抬手，指尖极其自然地拨弄了一下额前那个新鲜出炉的、弧度完美的卷发，动作流畅而带着一丝刻意的炫耀。
“重要场合？！”卡派奇教授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充满了荒谬感。他脑子里还在嗡嗡作响，全是高效菌种、深渊湿地、创新项目……结果他的学生在这里搞这个？！
“对啊。”赞迪克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走到旁边的衣架旁，那里挂着一套熨烫得笔挺、裁剪极为合身、用料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白色礼服。他伸手抚平领口一丝几乎不存在的褶皱，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然后，他拿起两条领带——一条是深邃如夜空的纯黑丝绒，另一条则带着极其内敛的、只有在特定光线下才显现的暗紫色细斜纹。
他将两条领带在自己胸前比划着，侧头看向卡派奇教授，眼神极其认真地询问道：“教授，您觉得这两条……哪条更衬我女朋友的眼睛？”
卡派奇教授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他觉得自己的心脏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负荷考验！他看着赞迪克脸上那毫不作伪的认真和……隐隐的期待？
女朋友？眼睛？！
那个能把学院导师耍得团团转、敢当着他的面对贤者评头论足、做事心狠手辣又思维诡谲的赞迪克？！他现在像个第一次约会的毛头小子一样在实验室里烫头发、试香水、挑领带？！还特么是为了选一条“衬女朋友眼睛”的？！
“你……你明天是要……”卡派奇教授的声音都变调了，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脑中成型。
“嗯哼。”赞迪克终于选定了那条带着暗紫细纹的领带，小心地搭在礼服上，然后拿起一瓶造型简洁的鞋油和一块天鹅绒布，开始极其专注地擦拭一双同样锃亮的手工皮鞋。他甚至对着光检查鞋面是否完美无瑕。
“明天是阿弥利多学院诃般荼学者的毕业典礼。”他头也没抬，语气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卡派奇教授脆弱的神经上，“陀裟多学位授予仪式后有学院举办的庆祝宴会。”
他顿了顿，终于抬起头，猩红的眼瞳里闪烁着一种卡派奇从未见过的、混合着得意、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的光芒，极其郑重地补充道：
“我已经提前预约了和学姐的第一支舞。”
轰隆！
卡派奇教授只觉得一道天雷直直劈在他的天灵盖上！
陀裟多……毕业典礼……宴会……跳舞？！
他冒着项目被毙、失去赞助的风险，心急火燎地跑来找这个“有关系”的学生，想要搭上梅里教授那艘前途无量的研究船，结果撞见的却是这家伙在为了参加女朋友的毕业舞会而精心打扮？甚至到了在宿舍里动用科研设备烫头的地步？！
卡派奇教授看着眼前那个专注于皮鞋最后一道抛光工序、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种名为“恋爱”的诡异磁场中的赞迪克，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混杂着荒诞的悲愤席卷了他。
完了。
他那个能胡扯出“深渊菌种”信息的狡猾学生，那个能在诸多教授和贤者眼皮底下演戏卖乖的天才……彻底没救了！
就在这时，赞迪克似乎终于完成了他的“战前准备”。他放下鞋刷，整理了一下礼服外套的袖口，动作优雅得像个贵族。
他这才仿佛想起了门口还站着个人，转向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仿佛马上就要魂归高天的卡派奇教授，露出一贯慵懒而带着点无辜的微笑：
“教授，您刚才说……找我有事？”
卡派奇教授感觉自己的学术生涯一片灰暗。卡尔赞助没了，项目被风纪官贴了封条，现在连他寄予厚望、指望能搭上梅里教授顺风车的“关系户”学生，也变成了这副……这副……他搜肠刮肚也找不到合适的词……
这副沉溺于低级生物本能的模样！
他布满皱纹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手指哆嗦着指向赞迪克，嘴唇翕动，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巨大的失望和新项目无望的焦虑几乎要将他淹没。
然而，就在这绝望的深渊边缘，卡派奇教授那被机油和炼金溶剂熏染了半辈子的大脑，突然被一道前所未有的“灵光”劈中！
等等！
梅里教授！
赞迪克的女朋友！
他刚才说什么来着？阿弥利多学院诃般荼学者的毕业典礼？陀裟多学位？梅里教授的女儿……不就在生论派读书吗？而且，似乎……年纪正好！
卡派奇浑浊的眼睛猛地爆发出比刚才看到项目名单时更亮、更……名单时更亮、更……诡异的光芒！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整个人都因为过于激动而微微颤抖起来。
“赞迪克！”卡派奇教授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派奇教授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他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扑到赞迪克面前，完全无视了对方那身价值不菲、刚打理好的礼服，“你……你刚才说，你女朋友是阿弥利多学院的？明天毕业？”
赞迪克正满意地欣赏着自己锃亮的鞋尖，闻言抬起头，猩红的眼瞳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但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无辜又慵懒的表情：“嗯哼，是啊。怎么了，教授？您也想参加毕业舞会？可惜邀请函是实名制的。”
“谁要去跳舞！”卡派奇教授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差点喷到赞迪克脸上，“我是说……梅里教授！梅里教授的女儿！她是不是也在生论派？是不是明天毕业？！”
赞迪克微微挑眉，红瞳深处掠过一丝了然和看好戏的光芒，但他只是慢悠悠地点了点头：“嗯，据我所知，梅里教授的女儿海莉薇，确实是生论派本届最优秀的诃般荼学者之一，明天毕业。”
“海莉薇！”卡派奇教授用力一拍大腿，脸上瞬间焕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属于赌徒看到最后翻盘机会的光彩，“就是她！赞迪克！我的好学生！你的机会来了！天大的机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