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万驿——须弥沙漠的门户。
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风沙气息和人畜混杂的汗味。巨大的驮兽在驿站外喷着响鼻,商队忙着装卸货物,一片喧嚣繁忙。
“拉默德,刹诃伐罗学院三年级生。于三个月前随小队进入赤王陵外围考察。最后已知坐标在此。”海莉薇指尖点在一份简陋的沙漠地图上,“一天前发出紧急求救信号,坐标再次更新。疑似遭遇沙尘暴及部落冲突。”
她把拉默德被抓去做压寨女婿的部分稍微模糊包装了下。
负责喀万驿救援和民众事宜的书记官是一个头发稀疏、眼神疲惫的中年男人,他慢吞吞地拿起文件,扫了一眼,又慢吞吞地放下,叹了口气。
“这位小姐,不是我们不帮忙。现在正是雨季结束后的勘察季,人手本来就紧张。而且你看这个坐标……”他用手指敲了敲地图上标注的点,“深入赤王陵外围,临近危险的时之沙海边缘,靠近赤沙之蝎部落的传统活动范围。那地方……”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风纪官主力都在处理教令院新令颁布后的内部事务,抽不出人手深入那种危险地带进行不确定目标的搜寻。更何况,你说的‘赤沙之蝎’部落,跟我们关系一直很紧张。没有确凿证据和强力授权,我们无法贸然进入他们的地盘要人。这很容易引发冲突。”
他搓了搓手,语气带着点程式化的敷衍:“这样吧,我们把情况登记在册,上报给阿如村驻地的卫兵和教令院本部。一旦有合适的机会或者新的线索,我们会优先处理的。至于你们……”
他看了看海莉薇和身后没有发表任何言论的赞迪克,“如果你们有私人渠道,想自己去找,喀万驿可以给你们提供补给和地图,但风险自负。”
“知道了。”海莉薇没有再多费口舌,拿起文件转身就走。
“意料之中。”赞迪克耸耸肩,“那么,执行我们的‘b计划’吧。”
两人的目光扫向驿站外围聚集的人力市场。
很快,他们找到了目标人选——一个自称是从“赤沙之蝎”部落出来的雇佣兵,名为阿卜杜勒。
他因为十几年前一场部落纠纷,杀了族人,无法再回去,只能在喀万驿靠给人带路和当保镖混口饭吃。
几番打探和考量后,赞迪克直接朝对方抛过去一袋沉甸甸的摩拉:“带我们去这个地方。”
他虚空终端投射出拉默德的最后坐标,“越快越好。听说你对那片沙漠很熟,尤其是赤沙之蝎的地盘?”
阿卜杜勒一把抓住钱袋,掂量了一下,浑浊的眼珠看了看赞迪克,又瞥了一眼旁边的海莉薇,最终点了点头。
“没人比我更熟那儿。我知道如何避开沙漠里隐藏的危险,不过,回来的价钱另算,风险很高。”
“钱不是问题。”赞迪克的笑容透着一丝危险,“只要你有本事,把我们安全地带到地方就行。”
谈拢价格后,三人迅速出发。
阳光炙烤着沙粒,热浪扭曲着视线,只有滚动的沙丘和死寂的天空陪伴着他们。
行驶了三日后,阿卜杜勒指着前方一片在热浪中显得尤为扭曲、沙粒似乎闪烁着奇异光泽的区域,神色凝重起来:“两位大人,前面就是‘时之沙海’的边界了。我们得选条路。”
“两条路。”阿卜杜勒伸出两根粗糙的手指,“第一条,直穿时之沙海,抄近路。第二条,往北绕大弯,绝对安全,但要多花两天。”
“这两条路有什么不同?”赞迪克饶有兴致地问,红瞳紧盯着那片波动的沙海。
阿卜杜勒深吸一口气:“时之沙海……有些邪门。传说赤王大人在那儿玩过一些时间的把戏。沙子会‘记住’东西,人进去,运气不好就会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
“过去的影子、不同世界的自己,或者,未来的碎片。”
他语气带着敬畏和警告,“如果没有熟悉路的人带着,心志不坚定或者灵性程度过高的人容易在里面迷失。”
“有的人运气好,几天就能逛出来,或者遇到的幻象更邪门的,时间更长,半个月、一个多月自己就转出来了。”
阿卜杜勒拍了拍胸脯,“不过有我在,包你们没事。只要你们牢牢跟着我,别回头看。另一条路嘛,就是绕远点,除了可能碰上点沙蝎子或者流沙,没什么大麻烦。大人,你们定吧?”
“幻象?过去的影子、不同世界的自己、未来的碎片?”赞迪克低声重复,眼中的兴味越来越浓,仿佛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实验场地。
他转头看向海莉薇,“听起来是个绝佳的‘异常环境采样点’,浪费可惜啊。而且,两天时间,足够拉默德那小子被绑进洞房或者被沙狐啃干净了。”
阿卜杜勒适时补充道,“其实吧,这片沙海除了邪门,暂时还没听说过危险,死不了人。赤沙之蝎历代的祭司,就有独自进入时之沙海修行的传承,一待就是好几天。”
他回忆起往事,语气带着一丝敬畏:“祭司大人说过,时之沙海是神明留下的试炼,也是恩赐。”
海莉薇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光怪陆离的沙海,沙粒在热浪中折射出奇异的、不断变幻的色彩,有些区域甚至出现了与现实景物完全错位的倒影。
“赞迪克,”她转向他,冷静分析,“如果排除神明力量的解释,这种现象有没有可能是某种特殊地质结构或大气条件造成的、高度特异化的海市蜃楼?沙粒的矿物成分异常导致折射率多变,或者地下存在巨大的能量源,扭曲了光线甚至局部的时空场?”
她提出了基于物理法则的猜想,试图用已知的科学框架去套用这未知的奇观,“如果是这样,其形成机制和稳定性就非常值得研究。错过实地观测的机会,确实可惜。”
赞迪克勾起唇角,红瞳里的笑意加深。
他就知道,比起拉默德的死活,这片拥有未知力量的沙漠奇观,更能勾起海莉薇的好奇与求知欲。
“高度特异化的海市蜃楼?”赞迪克的语气带着点促狭,“学姐的假设总是这么富有想象力。”
“不过,无论是幻象、神明力量、还是海市蜃楼,都值得我们去采样一下。毕竟,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对吧?”
他不再犹豫,直接对阿卜杜勒下令:“走吧,去时之沙海。让我们看看这位赤王留下的奇观到底有多神奇。”
……
时之沙海里,沙粒闪烁着碎钻般的细碎光芒,颜色在金黄、银白甚至偶尔的幽蓝之间微妙变幻。
场地内的温度也变得诡异,失去了沙漠应有的极端温差,恒定在一种令人昏昏、不冷不热的平衡点上。
“记住,跟紧我。无论看到什么都别停,也别回头!”阿卜杜勒的声音带着严肃,显然他也需要集中精神应对这片区域。
起初还算平静。
在深入沙海腹地大约半个小时后,海莉薇的目光还在扫视周围的环境,分析这片被赋予了“时间魔法”传说的沙海的成因。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被沙丘边缘一处不起眼的凹陷吸引。
那里,阳光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扭曲,形成一小圈向内坍缩的光晕。
光晕的中心,静静地躺着一株形态奇特的植物残骸。那是一株枯死的菌核,主体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灰褐色,表面布满龟裂的纹路,仿佛在沙漠中曝晒了无数岁月。
然而,就在这枯败的菌核表面,一处不易察觉的裂隙里,却夹着一缕极其细微、如同金丝般的淡金色孢子。
这缕孢子的光泽与周围沙粒折射的光芒截然不同,它像是凝聚了纯粹且流动的液态黄金,在周围变幻莫测的背景下,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仿佛在无声地召唤着什么。
海莉薇感受到了强烈的违和感。
这不正常。
枯死的菌核,在这样极端的环境下,怎么可能保存如此鲜活且能量似乎高度凝聚的孢子?
这完全违背了生物学常识。
它更像是一种由未知外壳包裹着的能量结晶。
来自学者本能的冲动瞬间压倒了阿卜杜勒不要偏离路线的警告。
“等等。”海莉薇叫住了阿卜杜勒。
阿卜杜勒下意识停了下来。他还没开口询问,赞迪克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海莉薇目光停留的方向,也看到了那簇奇异的淡金孢子。
“嗯,有发现?”赞迪克挑眉,也来了兴趣。
但海莉薇没有立刻回答,她径直朝着那株枯死的菌核走去。
她走到菌核前,蹲下身,近距离观察那缕金丝,心底的奇异感更加强烈。
它仿佛并非实体,而是由无数微小的光点构成,在菌核的裂隙中有规律地浮动着,散发出一种宁静又深邃的气息。
出于谨慎,海莉薇并没有直接用手去触碰,而是习惯性地从外衣口袋里取出一副隔离手套戴上。然后,她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探向菌核裂隙中的那缕淡金光辉,准备进行采样。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触到那缕淡金孢子的瞬间,那缕金丝仿佛拥有生命,又或是被她的接近所激活,竟然主动地从菌核的裂隙中飘了出来。
它脱离了枯枝的束缚,化作一道极其细微却璀璨夺目的流光,无视了她手上的隔离手套,直接沁入了她掌心的皮肤。
一股冰凉微麻的感觉顺着掌心瞬间蔓延开来,就像是一滴纯净的露珠融入干渴的沙地。
海莉薇下意识地脱下手套,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手掌。
那缕淡金色的光芒在她掌心皮肤下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即,光芒迅速向外扩散,隐约构成了一株正在生根发芽的菌丝体幻象。那些金丝如同活物般蔓延,仿佛要在她的血肉中扎根。
这景象,完全超出了海莉薇的认知。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冰凉的能量正沿着她的手臂经脉扩散蔓延,仿佛要与她意识相连。
“学姐。”赞迪克带着一丝警惕和疑惑的声音从她身旁传来,以及攥紧了从一开始就紧握着她的手。
海莉薇猛地回神——
眼前哪里还有什么枯死的菌核?那片沙丘边缘空空如也,只有金色的沙粒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线。
更让她心头一震的是,她发现自己竟然还站在原处。赞迪克牵着她的左手,正侧头看着她,眼神带着询问。
时间似乎只过去了一瞬。
可她刚才明明走了十几步,蹲下,看到了菌核,接触了孢子。这一切感觉如此真实,时间感至少有几十秒甚至更长。
海莉薇下意识地抬起右手,看向自己的掌心。
掌心皮肤光滑如初,没有任何异样。没有冰凉的感觉、没有闪烁的金光,更没有生根发芽的菌丝幻象。
仿佛刚才那一切,都只是她脑海中被时之沙海激发的一场极其短暂的幻觉。或者说,一次时间感知上的严重错位?
“怎么了?你刚才突然停下来盯着那片沙地发愣。看到什么了?”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海莉薇那一瞬间的失神和异常。
阿卜杜勒也开口:“是不是看到幻象了?记住我说过的话,别在意,都是假的!”
海莉薇低头再次凝视着自己毫无异样的掌心,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
她压下心中的惊疑,最终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将右手握拢又松开,确认无异样后,语气恢复了冷静:“没什么。只是一点视觉错乱。继续前进吧。”
海莉薇一边走,一边在脑海中思考着可能的解释。
就在她的思绪高速运转时,前方的沙丘顶端,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影穿着略显破旧但样式古朴的长袍,袍子的颜色是一种褪色的赤红与沙黄交织。
他背对着他们,面朝着沙海深处更扭曲的光影,一动不动,像一尊伫立的石像。
“又是幻象。”阿卜杜勒低声道,“别管他,我们直接绕过去。这都是沙子骗人的把戏。”
海莉薇和赞迪克也下意识地将其归为时之沙海制造的幻影之一。然而,就在他们准备按照阿卜杜勒的指示绕行时,那个背对着他们的祭司身影,却缓缓地转过了身。
当看清那张脸的瞬间,阿卜杜勒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脸上不掩惊骇之色,“大……大祭司?您怎么会在这里?”
那是一位面容枯槁、布满深刻皱纹的老者,白发稀疏地贴在头皮上。但他的眼睛,却异常明亮。不是老年人的浑浊,而是一种混合了迷茫、清醒和某种洞察的奇异光芒。
他无视了惊骇的阿卜杜勒,那双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海莉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