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国刚把轧钢厂新送来的轴承钢样品归类放好,就听见身后传来秦淮茹带着哭腔的声音,像根浸了水的棉线,缠得人心里发闷。
“建国,你看这可咋整啊……”秦淮茹站在车间门口,蓝布褂子的袖口磨得起了毛边,手里攥着块皱巴巴的手帕,眼睛红得像刚浸过盐水的樱桃,“棒梗今早上学,被隔壁胡同的二柱子推倒了,膝盖磕出好大个口子,家里连块像样的红药水都没有……”
王建国手里的游标卡尺顿了顿,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他抬头时,正撞见秦淮茹往他这边瞟的眼神——那里面藏着点刻意压下去的急切,睫毛上挂着的泪珠滚到颧骨,却没砸下来,倒像是粘在那儿的。
“厂里医务室有药。”他低头继续量轴承钢的直径,数字在表盘上跳得平稳,“让傻柱去领。”
“傻柱他……”秦淮茹的声音突然低了八度,带着点说不清的委屈,“他今早在院里跟三大爷拌了嘴,气冲冲地去车间了,我哪敢再找他啊。再说了,棒梗这伤,要是留了疤,将来咋找媳妇……”
这话里的钩子藏得不算深,王建国听得明白。无非是傻柱刚被他点醒了几分,不再像以前那样随叫随到,秦淮茹就把主意打到了他头上。他放下卡尺,转身时正看见秦淮茹往车间里探了探头,目光在堆成小山的新钢材上打了个转,又飞快地收了回去。
“医务室的李大夫跟我熟。”王建国拿起搭在机器上的工装外套,“我带你去领药,顺便让他给棒梗处理下伤口。”
秦淮茹的眼睛亮了亮,忙不迭地跟上:“哎哟,建国你可真是个好心人,比你三大爷那抠门劲儿强多了……”她一路走一路说,话里话外都在绕,先说棒梗多懂事,又说贾东旭身体弱赚不了工分,最后绕到家里粮本上的细粮又快没了,“……不是我说,建国,你看你现在在厂里受重视,工资比傻柱还高,要是能……”
王建国突然停脚,秦淮茹差点撞上来,踉跄着后退半步。他盯着她攥紧手帕的手——那手帕是上个月傻柱用布票给她扯的细棉布,边角还绣着朵歪歪扭扭的桃花。
“秦姨,”王建国的声音比车间里的冷却液还凉,“棒梗的伤,领药看病,我能帮。但家里的粮本,该找贾叔想办法,或者……找傻柱。”他顿了顿,看着秦淮茹瞬间僵住的脸,“毕竟,傻柱乐意。”
秦淮茹的脸白了白,又迅速染上层薄红,像是被戳破了心事的小姑娘,却偏要梗着脖子强撑:“建国你这孩子咋说话呢?我就是随口说说,你当我要跟你讨粮啊?我秦淮茹还没落到那份上!”
“最好是这样。”王建国转身往医务室走,“领了药赶紧回去,别耽误李大夫下班。”
医务室里,李大夫正给个工人包扎手指,见王建国进来,抬头笑了笑:“又是帮你那邻居领药?上次的纱布还没还呢。”
王建国没接话,指了指跟进来的秦淮茹:“她儿子磕伤了,拿瓶红药水,两卷纱布,再要盒消炎粉。”
秦淮茹忙凑上去,把刚才那套说辞又演了遍,只是这次眼泪真掉了下来,砸在李大夫的办公桌上,洇出小小的水痕。李大夫叹着气给她拿药,嘴里念叨:“孩子们打架难免的,以后看好点……”
王建国靠在门框上,看着秦淮茹把药小心地包进手帕里,又听见她跟李大夫道谢时特意拔高的声音:“多亏了建国心肠好,不然我真不知道该咋办,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孩子太难了……”
这话像根针,扎得人耳朵疼。王建国推门出去时,正撞见傻柱从对面车间出来,手里拿着个刚铸好的零件,看见秦淮茹手里的药包,眼睛瞬间亮了,大步就冲过来:“淮茹,咋回事?棒梗咋了?”
秦淮茹看见傻柱,眼泪掉得更凶了,抽噎着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只是这次没提王建国带她来领药,只说“刚好碰到建国,他说医务室有药”。
傻柱立刻瞪向王建国,那眼神像是在说“你咋不早告诉我”,接着就开始数落自己:“都怪我,早上不该跟三大爷置气,让你受委屈了……药给我,我这就回去给棒梗抹上!”
王建国看着傻柱接过药包就往院外跑的背影,又看了看秦淮茹嘴角那抹几乎看不见的笑意,突然觉得车间里的机油味,比院里的煤烟味还呛人。
他转身回车间时,听见秦淮茹在身后跟傻柱喊:“柱子,路上慢点!家里没热水了,你顺便在锅炉房打壶水回来!”
“哎!知道了!”傻柱的声音隔着老远传过来,透着股心甘情愿的热乎劲儿。
王建国拿起那块轴承钢,卡尺卡上去,数字比刚才多跳了两格。他想,傻柱这冤大头,怕是还得当一阵子。而秦淮茹这道德绑架的本事,倒是比轧钢厂的冲压机还厉害,一压一个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