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月关北处三百里,被一片茫茫雪山覆盖,山势接天,浩瀚不知几万里,是曰昆仑。
传说中,昆仑山顶埋着登仙长生的机缘,凡人得之可一步登天。
为此,三教九流,王侯将相皆不远万里踏雪而来。
可昆仑到底是昆仑,且不说那刮骨剔肉的罡风,单是半山腰往上,雪花肆虐辨不清方向,明明前一刻还清晰可见的足迹,转瞬就被风雪抹去,多少自诩身手不凡的侠客,都沦为昆仑山的一缕孤魂,连尸骨都寻不回。
久而久之,前来寻仙的人便少了,昆仑求道也成了江湖传闻。
可寻常人登不上的昆仑山顶,在天门巨擘的眼里,不过是抬脚即至的庭院。
此刻,万丈冰崖之巅,正有两位老者对坐弈棋。
其中一人身着灰衫,面相温和,举手投足间都带着风雅名士气息;另一人则是戴着一只金色面具,身形枯瘦得像是随时会散架一样,唯有深陷的眼窝里蕴藏着金戈铁马,眸光如雪原上的头狼犀利。
二人周身没有任何气息流转,但那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罡风却绕过二人,向着其他地方刮去。
灰衫老者拈起白玉棋子,悠然落下,棋盘上顿时春意盎然,他冲着面具老者一笑:“你我已在这昆仑之巅下了足足两月有余,你却始终未能赢我一次,还是修行不到家啊。”
枯瘦老者像是充耳未闻,眼神连一丝波澜都未曾掀起,他只平静的望着已经落败的黑棋,淡然道:“霍太傅,棋局上的胜负影响不了天下大势,你与其在昆山困住我,倒不如回你的江州重整儒门。”
灰衫老者正是消失许久的霍伊,他深知面前之人的神通,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动容,但还是沉住气道:“哦,可老夫答应了别人,不会插手中州之事,思来想去,也只有来这里阻拦你们大元了。”
闻言,枯瘦老者眼里闪过一抹戾气,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这时,一只渡鸦穿越昆仑风雪,稳稳落在老者的右肩头。
在渡鸦周身羽翼触及他肩头的刹那,又顿时化作一抹幽暗的灵气,如雨珠汇入溪流般,与他右臂融为一体。
随着这抹灵气的注入,他那始终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臂终于显露出来——
那并非正常的血肉之躯,而是由无数翻涌的黑气缠绕凝聚而成的灵臂!
黑气中隐约可见细密如蚁篆的符文流转明灭,时而凝聚如实体,时而又溃散如雾。
仔细看去,这些黑气竟是由无数细微的怨魂煞气压缩而成,发出几不可闻的凄厉嘶鸣,只看一眼便让人神魂俱震,不寒而栗。
可霍伊作为当世三位儒门大先生,什么没见过?
他只略微看了一眼,便迅速收回了目光,笑道:“有渡鸦的地方便有你的眼线,看来,你是知道江州发生什么事情了?”
枯瘦老者也没有半分想隐瞒的意思,目光依旧平静如水,声音淡道:“中州如今只剩下两位大先生了,其中一位不知下落,你若再不回去,仗剑书盟便是名存实亡,要彻底退出三教九流的舞台了。”
霍伊脸色瞬变,他自然知道枯瘦老者说的是什么意思,可他离开江州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朱子就身死了?
作为多年老友,此刻的霍伊心里自是唏嘘无比,他虽与朱子理念不同,可说到底,都是儒门之人,为的也不过是这黎明苍生。
如今故人凋零,着实让他心生悲凉。
枯瘦老者瞅准时机,继续加重语气:“三教传承至今,遭过不少劫难,可每一次都挺了过来,若儒门断在这个甲子,你又有何面目去面对历代儒门先贤?”
霍伊笑了,枯瘦老者说这么多,说到底不过是想劝自己离开昆仑,回到江州去,但他不明白,正因为自己是儒门大先生,才更要留在昆仑,震慑大元的千军万马。
“拓跋文”,霍伊第一次叫出了枯瘦老者的名字,摇头叹道:“你虽熟读中州诸子百家书籍,却不知我儒门能传承至今的真正原因。朱子虽死,但他的道还活着。就像这昆仑山上的雪,今年化了,明年还会再落。道不灭,便总会有后来人继承下去,这才是我儒门经久不衰的真正所在。你若想让老夫离去,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拓跋文听出了霍伊语中的坚决,右手上的黑气翻涌的更汹涌了,他深皱着眉头,不解道:“可据我所知,道释二教三个月后便会召开入世盛典。同为三教,难道你真的甘愿看着儒门在这一甲子逐渐走向没落?”
“儒门不会在今朝甲子没落”,霍伊平淡回道,声音里充满了自信:“摄政王,你不必用言语刺激老夫,若有目的,直接说便是。”
聊到此处,霍伊明显是没了耐心,不想继续与拓跋文扯皮下去。
他知道,拓跋文已经很老了,老的甚至快要死了。
见霍伊如此直白,拓跋文自然也不愿继续纠缠下去。他
双手撑着棋盘站了起来,目光冷漠道:“霍太傅,我也不想多说什么,我只有一个要求,道释二教的入世盛典,我要去!”
“不可能!”霍伊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拓跋文的身份实力他再清楚不过,大元,也就是异人的摄政王,三十二重天衍分天的强者,若放任这等人物进入中州,必会是一场灾难!
“你可想清楚了。”
拓跋文眼中戾气喷涌而出,右臂上的黑气瞬间笼罩了方圆十里,让整座昆仑山都为之一颤。
“我大元百万兵马,此刻就在昆仑山脚下,你若不让我进入中州,他们随时可以攻打有月关,没了董武的西凉,又能阻挡我大元至几时?”
“霍太傅,你知道的,本王已经很老了,老的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死去。自皇兄被梁帝重伤回去后,没过多久就死了。我拓跋文一生兢兢业业,好不容易培养出来一位新皇,可以说是毕生都在为大元而活。”
“现在,我快死了,只想死前为自己而活,这难道有错吗?你若不答应,那么今日,便是我大元儿郎进攻中州的日子!”
说到这里,拓跋文再也不掩饰自己的气机,衍分天的气息拔地而起,整座昆仑山巅骤然一暗。
他右臂上的黑气化作一条横贯天地的墨色长河,无数怨魂嘶嚎着凝聚成实体,竟在表面浮现出万里江山的虚影!
方圆百里的风雪瞬间凝固在半空,万古不化的冰崖绽开蛛网般的裂痕,雪崩如银河倾泻,却在接近山巅时诡异地蒸腾成虚无。
而山脚下也传来如闷雷般的号角声,万千铁蹄在此刻已然向着有月关进发!
霍伊面色一沉,他来到昆仑山的最主要目的,便是牵制住大元。
现在中州局势未定,若真与这群异人起兵戎的话,胜算不大。
就算是战,至少也不是现在。
道释二教封山避世多年,门中大能只会比他儒门多不会少,说不定拓跋文此趟入中州讨不到什么好处。
若能以拓跋文一人,换取大元百万兵马不动,倒也划算。
于是,霍伊不再犹豫,对着即将要爆发的拓跋文,急忙道:“让大元的人撤回去,老夫答应你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