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友诚坐在院子里,饮着粗茶,黄元儿与祝宁在院里干着农活。
他眼睛时不时的看向院外篱笆墙,神情着急,似是在等待着什么人。
见黄元儿与祝宁干得辛苦,小院主人连忙又沏上壶热茶,热情的招呼道:“二位小哥,干了这么久了也累了,快坐下来歇着吧!”
黄元儿擦去脸上的汗,与祝宁放下手中的农具,大步走了过来,捧起一碗茶一饮而尽。
院主人是一对上了岁数的夫妇,他们并不知道明友诚几人的身份。
只是在几日前,忽然找上门说是要租他们的院子 还给了他们十两银子。
这对于他们夫妇来讲不亚于天降横财,满心欢喜的应了下来。
按理来说,他们本该好吃好喝的招待明友诚几人,可现在何绅与董武陷入了僵持之中,今年他们家收成又不好,只能让几位官人天天饮粗茶食淡饭了。
老人本以为这几位看起来气度不凡的官人会有些不习惯,却没想到这几位不仅没有计较,反倒帮他干起杂活来了。
出于愧疚,在黄元儿与祝宁坐下后,他老两口便忙前忙后的招呼着。
这一幕倒让贩鱼出身的黄元儿颇不习惯,“老丈,我二人有手有脚的,何须如此,你二人且坐着便是了。”
他“砰”一声放下手中碗筷,起身示意二老一同入座。
祝宁也是笑着附和了声:“二老,我们皆是苦寒出身,这些事情真算不得什么,你二人坐下就是了。”
他没入东海卫时,亦是庄稼汉子,做起宁农活来最是熟稔不过。
反正这些日子待在这里也无事可做,倒不如将以前放下得东西捡起来,也好日后从前线退下来后,不至于忘了吃饭的家伙。
明友诚只淡淡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并未出声。
“这…我们老两口哪敢呐!”老叟语气有些激动。
虽说这些时日他们四人吃他们的喝他们的,但毕竟给了他们二人需要做工十几年的钱财。
别看十两银子不多,可农户本就看天吃饭,再扣除上缴给官府的税后,剩下的余钱也就微乎其微了。
再除去一些杂七杂八的开销,十两银子他们老两口甚至需要十年不吃不喝,才能攒下这么多。
即便如今城内粮草吃紧,糙米价格也跟着涨起来了,可这依旧够他们二人吃上一年了。
见二人畏畏缩缩的不肯坐下,黄元儿略有不满,猛的起身搀扶着老两口坐下。
望着有些胆怯的二老,明友诚微微笑道:“老丈,我等几人都来了数日了,怎么不见你家其他人呢?”
幸是这几日相处的不错,以至于夫妇二人放下了戒备。
老叟哀叹一声,悲戚道:“哪还有什么其他人呢?我那儿子还未娶妻便上了战场,尸骨早就被官府送回来了。只剩我们夫妇相依为命,只待了却残生了。”
不小心提及夫妇二人的伤心事,明友诚嘴角一抽,语气多着几分沉重:“听你们的意思,这城中世家对百姓不算太好?”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刚刚坐下的夫妇二人慌乱起身,又“噗通”一声齐刷刷的跪倒在地,老泪纵横的求饶。
“你们这是作甚,快快请起!”
明友诚虽不解他们为何如此,但还是连忙起身将二人扶起。
“官人呐,我夫妇二人本就是风中残烛,没有几个年头好活了,还请放过我等二人呐!”
老叟双膝弯曲,哪怕是明友诚搀扶着他,也依旧有隐隐继续跪下去的迹象,脸上更是带着惶恐之色,似乎谈到了什么避之不及的东西。
明友诚恍然大悟,神色复杂的看着他们二人,轻声道:“老丈误会了,我等不是官家之人,只是因为逃难到这借住几日,你等放心便是。”
夫妇二人听到此话,这才敢起身,只是眼神深处,依旧带着几分惶恐,显然是还未从方才的问题中回过神来。
见状,明友诚暗叹一口气,索性回到坐处不再言语。
自古以来,民畏官如虎。妄议官府乃至朝廷可是杀头的大罪,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敢于反抗的。
可若不是江州一众世家不给他活路,他又怎会走到今日这一地步?
恐怕还继续操持着私盐买卖。
就在气氛有些沉重之时,篱笆墙外健步走来一道身影。
来人虽面色苍老,带着几分倦色,但整个人看起来却极为有声,更是自带一股大家气质,正是一直未曾露面的徐敛功。
“先生回来了?可是带了好消息?”明友诚有些激动的站了起来,连忙上前迎接。
徐敛功见有外人在场,并未说话,只隐晦的朝他点了点头。
明友诚会意,连忙走到二老身旁,拉着老叟的手又取出五两银子交给他,低声道:“老丈,这几日多有叨唠了,这是我作后生的一番心意,切莫推脱。”
老叟一愣,显然是意识到四人要走了,连忙推让道:“不行不行,你们才住了几日,那十两银子已经够我们老两口吃上一年了,那还能再要你的银子?”
“哎,此话不对” ,明友诚又将银子放到了他手中,语重心长道:“二位这些时日以来,待我等甚好,不免让我想起了我那已经离世的双亲。若不是你二人身子骨大了,经不起折腾,我说什么都要带您二人离去。如今州府正值战乱,你二老可要好好活着,等着我们日后相见呢!就莫要推脱了,安心手下便是!”
这一番话可谓是直接说到了两位老人的心里去,他们儿子战死,这么多年来孤苦伶仃,看到别家享受天伦之乐时,难免也会羡慕。
如今一听更是老泪纵横,哽咽道:“好孩子,你们才是要多保重自己啊!”
明友诚笑了笑,又拍了拍老叟的手,招呼着三人离去。
两位老人只呆呆的站在门口,目送着他们离去。
出了巷子后,明友诚才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先生,如何了,那些世家可曾答应?”
徐敛功拈须颔首,微笑道:“我主放心,老夫出马那自是手到擒来。杜家、刘家、黄家等一众世家皆以答应会为我们提供帮助。我们只需等待董武与何绅两败俱伤之日便是了。”
明友诚大喜所望,连忙握起他的手,兴高采烈道:“我得先生便如鱼得水啊,真乃我之幸事!”
徐敛功也跟着笑了起来。
片刻后,徐敛功又平静道:“明公,既然入城之事已经办妥,为避免发生意外,还请早日回去。杜家主已经答应我,今夜子时会让他的人在北城接应,到时候我等走水路离开便是。”
“全凭先生言。”
明友诚倒没有反对,此番入城就是为了这些世家而来,如今已经游说成功,那便没有待下去的理由了,还是早日回去借助这些世家壮大自身。
“对了”,他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望着身后的黄元儿和祝宁,问道:“祝兄,元儿,恩公还在城内尚未出城。不管怎么说,他于我都算是有恩,我若走了心里总有些放心不下,不若你二人留下,若是他遇到危险了也好出手相助?”
“好,明兄放心回去便是。”祝宁很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澹台敬明在妖族入侵时救了不少东海弟兄的性命,他留下相助本就是人之常情。
可让明友诚意外的是,黄元儿竟然也没有反驳,老老实实地答应了下来。
见状,四人便在巷口道别分开离去。
徐敛功跟着明友诚,时不时的回望他们住过的院子,不由低声询问:“明公,我等来过的消息万不可泄露出去,那老夫老妇曾见过我们的样貌,不如回去……”
说着,他便作了一个抹脖的动作。
明友诚身形一顿,竟停下脚步思索起来,面色阴晴不定。
许久过后,明友诚终是挣扎的摇了摇头,“此事作罢,莫要再提。他们夫妇不易,我等怎可做出这种人神共愤的事情!”
徐敛功神色一愕,随后又释怀一笑的摇了摇头。
若成大事者,必不为小节所困,丈夫不毒还以成事?
这是一个枭雄必须具备的潜质,可对于目前的明公来说,还暂时无法接受。
不过也没关系,他相信明公终会在他的影响下,慢慢成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