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心症”就像一场无声的瘟疫,在刚刚经历过浩劫的京城里迅速传开。
恐慌比瘟疫本身蔓延得更快。
仅仅一天时间,城中便多了十几名患者。他们曾经是鲜活的丈夫、妻子、邻居,现在却都变成了重复着某个无意义动作的躯壳。
一个铁匠,对着冰冷的铁砧,一遍遍地挥舞着铁锤。一个绣娘,捏着没有线的针,对着一块白布不停地刺绣。
他们活着,但又死了。
流言四起。
“这是天谴!一定是那个女人德不配位,才引来了上天降下的惩罚!”
“没错!自古以来哪有女子监国的道理?牝鸡司晨,国之将亡啊!”
在城西的一个粥棚边,一名穿着锦衣,却故意弄得有些脏乱的老者,正对着一群领粥的灾民痛心疾首地控诉。他正是前日被夺了权的旧贵族之一。
“老夫早就说过,祖宗之法不可废!你们看,报应来了吧!再让她这么胡搞下去,我们所有人都得变成那种不认爹娘的活死人!”
他一番话,说得周围的百姓脸色发白,看向皇宫方向的眼神,也从最初的敬畏,多了一丝怀疑和恐惧。
新生的政权,在建立的第三天,就迎来了第一次信任危机。
***
深夜,司马烬的院子。
他没有理会外面的风言风语,他知道,解决问题的根源,比堵住所有人的嘴更重要。
他坐在书房中央,闭上双眼,心神沉入意识深处。
宏伟的阎罗天子殿中,他端坐于宝座之上。心念一动,三道光芒自殿外飞入,落于阶下,化为三道身影。
正是苏青檀、赵玄和苏子羽。
他们的魂魄被拘来此地,脸上都带着一丝茫然和震撼,但很快就认出了宝座上的司马烬。
“这是……”赵玄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又看看周围威严的殿宇,话都说不利索了。
苏青檀和苏子羽也同样震惊,但他们很快镇定下来,对着司马烬躬身行礼。
“情况紧急,只能用这种方式召集各位。”司马烬的声音在殿中回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称之为‘暗影议会’。”
他没有浪费时间,将自己关于“画师”、“原石”、“寂静之灰”以及城南那片灰色地带的所有发现和推测,全部共享给了三人。
听完司马烬的叙述,三人的魂魄都剧烈地波动起来。
“针对‘存在’本身的攻击……”苏子羽喃喃自语,他想起了族中古籍的记载,眼中充满了忧虑。
“难怪!难怪那些患者的魂魄如此古怪!”赵玄恍然大悟,“我今天请了京城最有名的道士去看,他说那些人三魂七魄俱在,只是上面蒙了一层灰,像是生了锈,根本无法沟通!”
“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苏青檀打断了他们,她的魂魄最为凝实,意志也最坚定,“司马烬,你召我们来,一定是有办法了。”
司马烬看着她,点了点头。
“办法只有一个,也是最冒险的一个。”
他翻开手中的罪恶簿,上面浮现出一个名字——“王二,城西织工”。
“我要审判一名‘失心症’患者的魂魄。”司马烬说道,“他的魂魄正在被‘寂静之灰’不断抹除,随时可能彻底消散。强行审判,很可能会加速这个过程,甚至会让我自己的神力受到反噬。但这是我们找到那个‘画师’的唯一线索。”
大殿之中一片安静。
“干了!”赵玄第一个表态,“大人,要是找不到那个装神弄鬼的东西,整个京城都得完蛋!这点风险,我们冒得起!”
苏子羽也重重点头:“我支持先生的决定。”
司马烬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苏青檀身上。
苏青檀看着他,眼神决然:“去做吧。无论后果如何,我们一起承担。”
司马烬不再犹豫。
他催动神力,将织工王二那布满灰色锈迹、明灭不定的魂魄,强行拘入了阎罗天子殿。
那魂魄一进入大殿,就开始剧烈地颤抖,表面的灰色锈迹加速剥落,露出下面更多的虚无。
“罪业回溯!”
司马烬不敢怠慢,直接催动了最耗费神力的神通。
大殿中央,一幅破碎的画面开始浮现。
那是在一个街角的画摊。一个面容儒雅、穿着青衫的中年男子,正拿着一幅画,向织工王二兜售。
“兄台,我看你印堂发暗,近日必有烦心之事。”那画师的声音温和,“我这幅《溪山行旅图》,格调高雅,挂于家中,可为你涤荡心尘,忘却烦忧。”
王二看着那幅画。画中山水栩栩如生,亭台楼阁清晰可见,但整幅画里,没有一丝活气。没有飞鸟,没有走兽,连水都是静止的。
“这画……多少钱?”王二似乎被吸引了。
“分文不取。”画师微微一笑,“只求一个缘分。你我今日有缘,此画便赠予你。”
画面到此,开始剧烈地晃动。
王二的魂魄,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告诉我,那个画师叫什么名字!他在哪里!”司马烬对着那即将消散的魂魄,发出了最后的质问。
魂魄破碎前的最后一刻,一个模糊的念头传入司马烬的脑海。
“墨……单……青……”
“砰”的一声,王二的魂魄,彻底化为一缕青烟,消散在大殿之中。而司马烬的身体,也晃了一晃,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墨单青。”他将这个名字告诉了阶下的三人。
***
赵玄的魂魄刚刚回归身体,便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对着门外大吼:“来人!召集所有当值的捕快!跟我去抄了‘墨韵画廊’!”
半个时辰后,神捕司的精锐,点着火把,包围了位于城东柳叶巷的一家画廊。
赵玄一脚踹开大门,带人冲了进去。
画廊里空无一人,早已人去楼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和城南那片灰色地带一模一样的气息。
赵玄举着火把,看向画廊的四壁。
他的手,开始抖了起来。
墙上,没有山水,没有花鸟,挂着的,全都是一幅幅肖像画。
画中人,有铁匠,有绣娘,有樵夫……正是这短短两日内,所有患上“失心症”的患者。
画上,他们每一个人,都带着一种空洞而又满足的微笑,眼神里没有任何光彩。
“头儿……你看这个。”一名捕快指着画廊的正中央。
赵玄转过头,看了过去。
在画廊最显眼的位置,立着一个画架。画架上,是一幅尚未完成的画作。
画布上只用淡墨勾勒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但只凭那个轮廓,在场的所有人都认了出来。
那是监国女君苏青檀的凤冠霞帔。
画师的下一个目标,竟然是苏青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