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上的徽记,清晰完整。
司马烬的身体僵住了。这个图案,他只在父亲书房最隐秘的一卷手札上见过,是家族早已被尘封的源头。
“司马大人,这……这是你家的……”王大锤认出了这个徽记,他曾在司马烬不经意间拿出的某件旧物上瞥到过一角,此刻他的脸上写满了惊愕与不解。
高大的冰人没有理会王大锤。它收回手臂,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在等待司马烬的回应。
就在这时,一股信息,没有通过声音,也没有通过文字,直接冲入了司马烬的脑海。
那是一段奔流的记忆,由无数的画面和意念组成。
他“看”到了一群穿着与楚氏先祖同样服饰的人,在一片蛮荒的大地上,追逐着一个无法名状、不断扭曲的“东西”。他“看”到追逐的终点就在这片极北的雪山,那“东西”遁入了大地深处。他“看”到先祖们无力将其彻底根除,便与这片土地上一个古老、浩瀚的意志达成了契约。
那意志,名为“冰霜之心”。
一部分“守陵人”留了下来,放弃了血肉之躯,将自己的灵魂与“冰霜之心”融合,化作永恒的生命形态,成为了此地的守护者。
他们,自称“冰裔”。
司马烬的脑子嗡嗡作响。他家族的历史,竟还有这样一支出乎意料的分支。
“守陵人……的后裔。”一个古老而生硬的意念,在司马烬的意识中响起,确认了他的身份,“你为何而来?”
司马烬强迫自己从震惊中平复下来,他将北境的异状、被扭曲的冰妖、以及那个“画师”的存在,用最直接的意念传递了过去。
冰裔首领沉默了。
它的“目光”,或者说感知,从司马烬身上移开,落在了他身后的白姗身上。
就在这一瞬间,周围那数百名沉默的冰人士兵,身上散发出的幽蓝光芒猛地一盛,一股不加掩饰的敌意,朝着白姗压了过去。原本安静的包围圈,气氛变得紧张。
“净化者……”
冰裔首领传递过来的意念,带着一种历史沉淀下来的警惕与排斥。
“你们的先祖,曾想‘净化’伟大的冰霜之心,他们称其为‘邪祟’,试图将其抹去。那一次,差点导致冰霜之心彻底失控,让整个北境化为死地。你们的道路,是毁灭之路。此地,禁止净化者踏入!”
这股强大的意念冲击,让白姗的脸色变得苍白,她向后退了一步。
但她立刻又站稳了。
“不!”白姗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定,她直视着前方的冰裔首领,大声说道,“你们错了!我所继承的道统,并非毁灭!我翻阅过教中最古老的秘闻,上面记载,‘冰霜之心’是平衡天地寒暑二气的重要节点,它不是邪祟,而是法则的具现!”
王大锤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握紧了战斧,警惕地盯着四周的冰人。“白姑娘,你跟一帮冰块说这些干什么,它们听得懂吗!”
“它们听得懂!”白姗挣开王大锤的手,又向前走了一步,“它的歌声,我能听懂!以前的歌声平和、稳定,但现在的歌声充满了狂躁与痛苦!这是失控的前兆!‘净化’不是抹杀,是拨乱反正,是帮助它驱逐体内的不谐之音,让它回归原本的平衡!”
冰裔们没有任何回应,但那股敌意却越来越浓。空气中的寒意,几乎要将人的骨头冻住。
“够了。”
司马烬开口了。他走上前,站到了白姗和冰裔首领的中间。
他没有去看白姗,而是将自己的意念,再一次对准了冰裔首领。
“我是‘守陵人’的后裔,我的血脉与你们同源。她的话,或许有道理。北境的异变是事实,你们无法否认。这其中必有我们不知道的缘故。”司马烬的意念清晰而有力,“让我,与‘冰霜之心’沟通。我要亲眼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冰裔首领沉默了很久。
周围冰人士兵身上那股暴躁的蓝光,渐渐平息了下去。
“可以。”首领的意念传来,“但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你心怀不轨,你的灵魂,将与这片冰原一同被永远封印。”
司马烬点了点头。
“来吧。”
下一刻,一股无法抗拒的、比之前宏大千百倍的意识,将司马烬的整个心神都包裹了进去。
他的眼前不再是雪山和冰墙。
他漂浮在一片由纯粹的蓝色光芒组成的海洋里。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空间。一个巨大、古老、沉静的意志,充斥着每一个角落。它没有善恶,没有喜怒,只是单纯地存在着。
这就是“冰霜之心”的本体。
司马烬能感觉到它的痛苦,就像一首完美的乐曲中,被强行插入了一个无比刺耳的杂音。
他循着那股不协调的杂音,朝着意识之海的深处沉去。
很快,他找到了源头。
那是一段被“冰霜之心”标记为“异物”的记忆。
他看到了。
几个月前,一个穿着华服、气质儒雅的男人,来到了这堵冰墙之前。他没有攻击,甚至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容。
他自称“画师”。
他对着冰墙,讲述着一个关于“完美”与“永恒”的艺术理念。他说,这片沉寂的冰雪,是他见过最美的画卷,但它缺少了点睛之笔。
然后,他拿出了他的“礼物”。
那是一个用某种白色材质雕刻而成的,只有巴掌大小,却精美到极致的八音盒。八音盒的每一个零件,每一个齿轮,都打磨得完美无瑕。
司马烬的意识贴近了那段记忆,他看清了那白色材质的纹理。
那是人骨。
“画师”将这个由人骨制成的八音盒,放在了冰墙的脚下。他没有强行催动它,只是轻轻打开了开关。
一阵与冰墙歌声截然不同的,诡异而华丽的音乐,从八音盒里传了出来。
“冰霜之心”的记忆显示,它被这阵新奇的音乐吸引了。它好奇地用自己的力量,包裹住那个小小的八音盒,将其融入了自己的核心。
从那一刻起,一切都变了。
八音盒的音乐,像一种剧毒,开始扭曲“冰霜之心”的歌声,放大它的力量,让它的意志变得狂躁、充满攻击性。
司马烬瞬间明白了。
“画师”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武力征服这里。他用的是污染,是腐蚀!他把“冰霜之心”变成了一件受他操控的,可以无限扩张的“艺术品”!
一切的根源,就是那个八音盒!
司马烬的意识猛地从“冰霜之心”的海洋中挣脱出来,他回到了现实,大口地喘着气。
“是八音盒!”他急切地对王大锤和白姗喊道,“根源是画师留下的一个八音……”
他的话,没能说完。
叮——
那阵持续了许久的,悦耳又急促的歌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陷入了可怕的安静。
紧接着。
“——咿呀!!!!!”
一阵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尖锐、疯狂、足以撕裂灵魂的尖啸,从冰墙的深处爆发出来!
“啊!!”
白姗第一个抱住脑袋,痛苦地跪倒在地。王大锤也发出了一声闷哼,战斧脱手掉在雪地里,他用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但那声音是直接钻进脑子里的,根本挡不住。
司马烬的阎罗殿在脑中剧烈震动,勉强帮他抵御了这股精神冲击,但他依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最痛苦的,是那些冰裔。
成百上千的冰人士兵,在尖啸响起的瞬间,就集体发出了无声的哀嚎。它们抱住自己的头颅,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一些冰人甚至在雪地上痛苦地翻滚。
它们那原本纯净的,由冰晶构成的身躯上,开始浮现出一道道蛛网般的黑色裂痕。
裂痕迅速蔓延,从它们的身体内部,透出一种不祥的、污浊的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