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建国端着饭盒,刚踏出食堂门口,便听到身后有人唤他名字。回头一瞧,是傻柱站在窗口里头,手搭在打饭的台子上,眼神跟往常不大一样,没了往日的笑呵呵,好似憋着话,想说又没说出口。
“建国,”傻柱把手里的大勺往桶里一放,走上几步,“你昨天说的那事儿……真有证据不?”
赵建国没急着回应,低头看了看饭盒里那块油光发亮的肉片,心里便有数了。这块肉可不是白给的,是傻柱心里那根弦,终于是绷到要断的地步了。
“你要是信得过我,明儿中午之前,去趟邮局。”他把饭盒递过去,从兜里掏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条,“找老刘,就说你是何雨水的亲哥,来查你爹寄回来的信。他要是问你要凭证,你把这张抄录的签收记录给他看,上面写着呢——每月十块钱,八年,签收人:易中海。”
傻柱接过纸条,手指头在那行字上来回摩挲,就像摸着一块烫手的铁。
“你是说他……把钱和信都扣下了?八年啊?”
“你自己去查。”赵建国拍了拍他肩膀,“别急着认,也别急着翻脸。查清楚了,再决定你是接着当他的‘养老驴’,还是做回傻柱。”
傻柱没吭声,攥着那张纸,转身回了窗口。赵建国也没多留,拎着饭盒走了。他晓得,这事儿不用他再去推动,傻柱自己会把剩下的路走完。
第二天一早,邮局刚开门,傻柱就到了。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脚上那双布鞋的边儿都磨毛了,站在柜台前,声音不大,却挺稳:“同志,我想查一下,有没有一个叫何大清的人,往咱们这儿寄过钱或者信?收件人是我妹妹,何雨水。”
工作人员抬头瞥了他一眼:“这私人信息,可不能随便查。”
“我知道。”傻柱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全家福,轻轻搁在柜台上,“我是她亲哥。她爹在外地,这些年一直想联系家里,可我们从来没收到过信,也没见着钱。我就想确认一下,是不是真寄了。”
那女职工看了眼照片,又看看他,犹豫了一下:“那你得说清楚,具体啥时候寄的?”
“大概……从八年前开始,每个月十块,应该都是寄到轧钢厂那边的。”
工作人员皱了皱眉,转身翻了会儿旧账本,忽然停住:“还真有。每个月一号,何大清寄十元,签收人是……易中海?”
傻柱心口猛地一紧。
“那信呢?有没有家书?”
“有,每季度一封,也是他签收的。”
“他……有没有转交给收件人?”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签收了就算完成投递。”
傻柱没再问,默默把照片收好,道了声谢,转身走出邮局。外头太阳挺亮堂,照在他脸上却像蒙了层灰。他站在台阶上,手插在兜里,捏着那张也不知啥时候赵建国塞给他的抄录单,指节都发白了。
他没回厂里,也没回家,直接去了四合院。
晚饭时分,院子里的人差不多都聚齐了。易中海端着碗蹲在自家门口,正夹着咸菜往嘴里送,瞧见傻柱进来,还笑呵呵地招呼:“柱子回来啦?今儿食堂有红烧肉不?”
傻柱没搭理他,径直走到天井中央,掏出那张纸,展开,声音不高,可字字都像砸在地上似的:
“易中海,我爹何大清从51年起,每个月给你十块钱,让你转交给我妹,八年,九十六次,一共九百六十块。你转交过几次?”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易中海筷子一抖,差点把咸菜掉地上。他抬起头,强挤出个笑:“柱子,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风言风语?我哪敢扣钱?都是替你妹保管着,等她用的时候……”
“保管?”傻柱冷笑一声,“那信呢?我爹每季度寄一封信,你转交过一封吗?我妹翻箱倒柜都找不着一张纸,你跟我说‘保管’?”
“这……这信嘛,可能路上丢了……”
“我今儿去邮局查了。”傻柱声音陡然提高,“签收簿上写得明明白白——‘何大清寄款十元,签收人:易中海’。没有转交记录,没有备注,什么都没有!你收了八年,一分没给,一封信没转,现在跟我说‘丢了’?”
易中海脸色变了,手里的碗都端不稳了:“你……你胡说!我易中海在院里几十年,谁不知道我为人正派?你这是听谁挑唆,来这儿泼脏水?”
“挑唆?”傻柱猛地从兜里掏出那张抄录单,甩在地上,“这是邮局的记录!白纸黑字!你敢当着大伙儿的面说,你没拿过这钱?”
围观的人开始议论起来。
“哎哟,真有这事?”
“怪不得傻柱他妹一直穷得叮当响,原来钱都进了别人腰包。”
“易师傅不是说替人家存着吗?存哪儿去了?银行?还是自家炕头?”
易中海额头直冒汗,还想辩解:“我这是为何雨水好!钱放她手里,万一被人骗了咋办?我这不是……”
“你不是啥?”傻柱突然上前一步,胸口起伏不定,“你不是为他们好,你是为你自己!你说我退休了能当一大爷,说你给我铺路,就为了让我心甘情愿给你当牛做马!修房、买料、贴钱贴米,你呢?连碗水都不给喝!你图啥?图我傻?”
他越说越气,猛地一把扯下胸前那枚“先进生产者”徽章,往地上一摔,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从今往后,我不是你养老的驴!你那点算计,我傻柱不接了!”
说完,转身就走。
易中海愣在原地,嘴张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枚徽章滚到他脚边,沾了点泥,也没人去捡。
院子里鸦雀无声,连隔壁小孩的哭闹声都停了。
三天后,赵建国周末回家,刚进院门就听见后院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过去一看,贾东旭正蹲在石墩上,手里拿着一把新扳手,拆着个旧轴承,动作麻溜,手上一点不抖。
赵二牛站在旁边,抱着胳膊,脸上难得露出点笑意。
“这孩子,现在修个液压泵,二十分钟就能搞定,以前得折腾一个多钟头。”赵二牛看见赵建国,笑着摇了摇头,“你爸我教徒弟,从来不说‘留一手’。他呢,每一步都问‘为啥’,我不教都不行。”
贾东旭擦了擦手,抬头看见赵建国,咧嘴一笑:“建国,你爸这手真绝。光一个密封圈安装,他就讲了三种不同材质的适用场景,还教我怎么用简易工具测动平衡。我现在修设备,心里有底了。”
“那你现在算三级工水平不?”赵建国打趣他。
“差一点。”贾东旭也不吹嘘,“理论还得补,但实操,我敢说比厂里一半二级工都强。关键是——”他压低声音,“我不用再看谁脸色等‘指点’了。”
赵建国点了点头,没说话。
他知道,这不只是技术的进步,是人站直了。
又过了两天,轧钢厂车间里传出消息:贾东旭独立修好了三号冲压机的传动故障,比预定停机时间提前了四十分钟恢复生产。车间主任亲自过来查看了现场,拍着他的肩膀说:“小贾,干得不错。”
当天晚上,易中海在院里碰到贾东旭,还想搭话:“东旭啊,最近忙不忙?要不要回师傅这儿来聊聊?”
贾东旭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易师傅,我现在跟赵师傅学,他教得细,我也学得踏实。您那套‘经验’,我不太用得上了。”
易中海僵在原地,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还想再说点啥,可贾东旭已经转身走了,背影挺得笔直,脚步干脆利落。
赵建国站在自家门口,看着这一幕,心里明白:棋子脱笼了,而且跑得比谁都快。
又一个周末,赵建国在院里碰到傻柱。两人坐在石凳上,谁也没提邮局的事儿,也没提那枚摔在地上的徽章。
傻柱低头搓着手,突然说:“我妹昨天翻出个旧铁盒,里头有几张汇款单的底联,是我爹当年留的。她数了数,正好九十六张。”
赵建国没接话。
傻柱抬起头,笑了笑,那笑带着点苦,也带着点狠:“我爹以为钱到了,我妹以为爹忘了她。结果呢?全进了别人的口袋。”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你说,人咋能坏到这份上?”
赵建国拍了拍他肩膀:“不是他多坏,是你太信他了。”
傻柱没反驳,只是点了点头。
两人坐着,没再说话。
院外传来自行车铃声,叮铃铃地由远及近。
傻柱忽地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赵建国问他去哪。
“去找我妹。”他说,“该把那些信,一封一封,念给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