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建国把那张写着“齿轮组图纸在第三档案室,别信管理员”的课程表折好,塞进书包夹层。他看了眼熟睡的双胞胎,又扫了眼床边放着的怀表,转身拉开宿舍门。
天刚亮,楼道里有人提着水壶走动,远处传来扫帚划过水泥地的声音。他下楼打了盆水,擦了把脸,回屋时陈小建已经醒了,正低头整理入学资料。
“今天第一堂课是经济学。”陈小建抬头说,“教授姓李,挺严肃的,听说从六十年代就开始讲课。”
赵建国点头,“正好,我也想听听他们怎么讲计划经济。”
两人一起去了教学楼。教室在二楼,长条木桌拼成的课桌排得整整齐齐,黑板上方挂着一幅手绘的国民经济流程图。学生陆续进来,坐下后都安静地翻书,没人说话。
上课铃响,李教授走进来。他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领口扣得严实,手里抱着一叠讲义。站上讲台后,他清了清嗓子,翻开本子开始念:“国家统一调配资源,是社会主义经济的根本保障。生产什么、生产多少、如何分配,全部由上级指令决定。这种模式杜绝了浪费,避免了无序竞争,是最高效、最公平的方式。”
底下一片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赵建国坐在中间靠窗的位置,听着听着,嘴角微微翘了一下。等教授讲完一段,他举起手。
“有事?”教授推了推眼镜。
“我想问一个问题。”赵建国站起来,“如果有一种办法能让物资流转速度提升百分之三十,减少积压和短缺,您觉得值得考虑吗?”
教授皱眉,“什么办法?”
“参考市场需求进行调节。”赵建国说,“比如某个地方缺煤,但计划还没到调拨时间,能不能提前运过去?再比如某厂多产了布匹,能不能调剂给更需要的地区?”
话音刚落,教室里就有几道目光射过来。有人摇头,有人低声嘀咕。
教授脸色沉下来,“你这是在提倡自由市场那一套?那是资本主义的东西,早就被证明行不通。”
“我不是提倡谁对谁错。”赵建国语气平稳,“我只是说,有没有可能结合两种方式的优点?”
“不可能!”教授声音抬高,“计划经济是经过实践检验的唯一正确道路!你这种想法,容易动摇青年学生的立场!”
赵建国没退缩,“那我换个角度问。假如数据显示,某些年份因为调令延迟,导致工厂停工、农田缺肥,这种情况真的没有改进空间吗?”
教授冷笑,“数据?你拿得出数据吗?”
赵建国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黑色盒子,按了一下按钮。墙上立刻浮现出几行字:**1978年第三季度,全国钢铁平均调拨延误率47%,粮食运输滞留超七天占比31%**。
全班哗然。
有人站起身想看清楚,后排的学生伸长脖子。连陈小建都睁大了眼睛。
教授猛地合上讲义,“你这东西哪来的?谁允许你带这种设备进课堂?”
“系统内部未公开的统计报表。”赵建国看着他,“您要是不信,可以去第三档案室查原始记录。”
教授的手抖了一下,扶眼镜的动作停在半空。
赵建国注意到了,继续说:“我记得去年有个工程师,因为上报了类似问题,结果项目叫停,人也被处理了。这事您听说过吗?”
“胡说八道!”教授拍桌子站起来,“你这是借题发挥!散布错误思想!班长!记下他的名字,课后写份检查交上来!”
赵建国不慌不忙关掉投影,正要开口,教室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特勤队长站在门口,银灰色的仪器挂在腰侧,身后两名队员穿着深色制服,手臂上戴着环形装置。
他目光直接落在赵建国身上,“刚才你使用的数据,来源是什么?”
赵建国转过身,“讨论用的假设模型。”
“假设?”特勤队长走进来,声音冷,“你说的是1978年第三季度钢铁调拨延误率47%。这个数字,连国家计委都没有正式归档。你怎么知道的?”
没人说话。整个教室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赵建国看着他,“就算我知道,也是为了说明效率问题。难道连提都不能提?”
“你可以提。”特勤队长说,“但不能用未来信息影响当前决策。这是《时空管理暂行条例》第十三条明令禁止的。”
“未来信息?”赵建国笑了,“我还以为是在讲历史教训。”
“你的设备已经记录到异常能量波动。”特勤队长伸手示意,“跟我们走一趟。管理局要对你进行思想评估。”
学生们全愣住了。有人往边上挪了挪,仿佛怕被牵连。
陈小建猛地站起身,“他只是上课发言,凭什么带走人?”
特勤队长看他一眼,“你不认识规定,可以去办公室领一份学习材料。”
赵建国没看他,也没看陈小建。他弯腰拿起书包,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在原来的板书下面写了两句话:
**计划=安全?**
**市场=危险?**
然后他放下粉笔,走向门口。
特勤队长让开一步,两名队员跟在他两侧。一行人穿过走廊,脚步声在空荡的楼梯间回响。
路过一间办公室时,赵建国忽然停下。
门开着,里面坐着个穿灰褂子的管理员,正在翻一本厚厚的登记册。桌上摆着一把铜钥匙,旁边是个印着“第三档案室”的牌子。
那人抬头看见他,眼神一闪,迅速把册子合上。
赵建国没说话,只笑了笑。
队伍继续往前走。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地板上一块块方格里。
快到楼下时,特勤队长低声说:“你知道为什么1978年的事不能提吗?”
赵建国抬头,“因为有人不想让人知道真相。”
“不只是真相。”特勤队长说,“是怕一旦开了口子,整个体系都会松动。”
“可它本来就在松动。”赵建国说,“你们拦得住一句话,拦得住所有人心里冒出的那个念头吗?”
特勤队长没回答。
走出教学楼,外面停着一辆深绿色吉普车。车头挂着编号牌,车门上贴着“公务用车”标签。
赵建国刚要上车,忽然回头。
陈小建站在二楼窗口,半个身子探出来,手里紧紧抓着那张课程表。
赵建国冲他点了点头。
车门关上,引擎发动。
车子驶出校门时,赵建国从后视镜看到经济学教授站在楼前,手里还抱着那叠讲义。他没动,但嘴唇一直在动,像是在重复什么话。
吉普车拐了个弯,驶向城西方向。
赵建国把手伸进书包,指尖触到那个黑色盒子。他还留了一段数据没放出来。
只要有一次机会,就能让更多人看到。
车子经过一座老桥,桥下的河水缓缓流动。路边有几个孩子在追风筝,其中一个摔倒了,爬起来继续跑。
赵建国看着窗外,忽然说:“你们有没有想过,有时候最危险的不是说了什么,而是什么都不说。”
特勤队长坐在副驾,头也没回,“我们只负责执行命令。”
“可命令是谁下的?”赵建国问,“是不是也有人,曾经像我一样站出来,结果被 silence 了?”
“silence?”司机听不清。
“我说,被沉默了。”赵建国靠在椅背上,“一个人的声音没了,不代表问题就解决了。”
车内没人接话。
风吹进车窗,吹乱了赵建国额前的头发。他闭上眼,手指在书包边缘轻轻敲了两下。
那是他和陈小建约好的暗号。
意思是: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