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建国还站在公告栏前,手搭在木框上,像根钉子扎在原地。风把那张“监督轮值通知”吹得哗啦响,他没去按,也没回头。他知道东屋那扇窗后有人在看,等他走,等他松劲,好接着下一手。
可他不走。
太阳已经偏西,院子里的人却越聚越多。三大爷拄着拐从马扎上站起来,李婶抱着孩子没走远,傻柱刷完锅也蹭了过来,手里还捏着半截葱。二愣子蹲在饭桌底下捡螺丝钉,听见动静探出头,一脸懵懂。
赵建国终于动了。
他把登记簿往桌上一放,翻开最上面一页,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所有杂音:“昨天的账,咱们一笔一笔对清了。材料从哪儿来,钱从哪儿出,谁经手,谁签字,大伙儿都看见了。”
他顿了顿,抬眼扫过人群:“可有一笔账,不是昨天的,是六年前的。这笔账,没人查过,也没人敢问——关于贾武同志牺牲后,他娘拿到的抚恤金,到底有多少。”
人群静了一瞬。
“一百二十块。”赵建国说,“厂里档案写得明明白白,一九六二年七月,工会发放烈士抚恤金一百二十元整。可贾大娘只拿到了四十块。剩下的八十,去哪儿了?”
没人接话。
赵建国从帆布包里抽出一张泛黄的纸,铺在桌上。纸边有些卷,墨迹也淡了,但公章和签名还能看清。
“这是当年财务科的拨款存根复印件。”他手指点着那一行字,“经手人:易中海。职务:工会会计。签收时间:七月三日。”
他抬头,正对上刚从屋里出来的易中海。
“易师傅,您还记得这事儿吗?”赵建国语气平得像在问早饭吃了没,“同一个月,您儿子易小海娶了河北来的媳妇,彩礼刚好八十块。钱是从哪儿凑的?工资?奖金?还是——”他声音沉下来,“从烈士家属嘴里抠出来的?”
易中海脸色一白,脚步顿在原地。
“你胡说!”他声音发紧,“抚恤金发放有流程!我怎么可能私自截留!你这是造谣!”
“造谣?”赵建国不急不恼,转头看向院门口,“张师傅,您说说,当年是谁把钱交给他的?”
人群让开一条道。
张师傅拄着拐慢慢走进来,头发全白,背也驼了。他站定在桌前,手指颤巍巍指着那张复印件:“我……我送的。那天下午,我亲手把信封交给老易,让他转交贾家。结果没过三天,贾大娘哭着来找我,说钱不对。我问老易,他说……说上面扣了特殊税费。”
“哪条政策扣烈士抚恤金的税?”赵建国盯着易中海,“你给大伙儿念念?”
“我……那是特殊情况!”易中海额头冒汗,“当时院里困难,我也是为了大局着想!钱没进我腰包,都用在集体上了!”
“用在集体?”赵建国冷笑,“那你为什么没记账?为什么没公示?为什么连贾大娘临终前都不知道真相?你口口声声为集体,可集体里谁知道这事?三大爷知道吗?傻柱知道吗?还是说——”他声音陡然拔高,“只有你儿子娶媳妇的时候,才想起来动这笔钱?”
“你!”易中海手指发抖,指着赵建国,“你懂什么!我这么多年为院里操心受累,就凭你几句歪曲,就想把我打倒?”
“打倒你?”赵建国笑了,“你站得起来,才叫打倒。可你现在站在这儿,说的每一句话,都在给自己掘坟。”
他转头看向众人:“六年来,他天天装模范,讲奉献,背地里拿烈士的钱办喜事。贾武是为了抢修锅炉炸死的,他爹妈一辈子没享过福,最后连应得的钱都被吞了八成。而他呢?”赵建国指向易中海,“娶个媳妇,风风光光,回头还敢站在这儿,说自己是‘为院里好’?”
“呸!”傻柱猛地啐了一口,“我天天给你打饭,你还跟我说什么‘集体利益’?你这哪是会计,你是扒皮!”
李婶抱着孩子往后退了两步:“以后我家的事,绝不让你沾手。我宁可自己算错,也不让你碰一个子儿!”
王叔也开口:“老易,你以前是有点威信,可这事……太缺德了。贾武是英雄,你拿他的钱办喜事,对得起谁?”
易中海嘴唇哆嗦,想说话,却一个字蹦不出来。
他下意识看向秦淮茹,眼神里带着求救的意思。可秦淮茹低着头,抱着孩子,一言不发。贾张氏更是缩在墙角,连头都不敢抬。
“老易啊。”三大爷拄着拐走上前,声音低却重,“你以前是联防队长,是院里老人。可人老,良心不能老。贾武炸死那天,我亲眼看见他冲进锅炉房。你呢?你拿着他的钱,给你儿子娶媳妇,回头还在这儿装大善人?你对得起那孩子吗?”
易中海踉跄后退一步,撞在饭桌上,碗碟哗啦响了一声。
“我……我不是……”他声音发虚,“我是为了……为了……”
“为了什么?”赵建国逼进一步,“为了让你儿子有媳妇?为了让你家面子好看?可你有没有想过,贾家老太太临死前,攥着那四十块钱,嘴里念的是‘国家没亏待我’?她不知道,她儿子拿命换来的钱,一半进了你家的彩礼包!”
人群彻底炸了。
“这种人也配管钱?”
“以后谁还敢信他?”
“赶紧把监督员换了!他连自己都管不住!”
易中海脸色灰白,额头青筋直跳,嘴唇哆嗦着,想辩,却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他猛地转身,踉踉跄跄往东屋走,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
“砰!”门被狠狠甩上。
赵建国没追,也没说话。他低头看了看登记簿,合上,塞回帆布包。然后他从包里掏出一张新纸,铺在公告栏上,用粗笔写下一行字:
**“四合院监督轮值表(首任):易中海”**
写完,他拿起墨笔,在“易中海”三个字上,狠狠划了一道黑杠。
人群围上来,二愣子踮着脚看:“划了?真划了?”
“划了。”赵建国把笔一扔,“从今往后,谁想当监督员,自己报名。轮值十天,账本公开,谁都能查。但有一条——”他声音沉下来,“别动不该动的钱。别碰不该碰的人。”
三大爷点点头:“这规矩,立得好。”
傻柱咧嘴一笑:“建国,以后咱院的账,你说了算。”
赵建国没接这话。他站在公告栏前,目光扫过院子。李婶抱着孩子走远了,王叔提着水桶回屋,二愣子还在捡螺丝钉,三大爷拄拐坐在马扎上,眯眼晒太阳。
一切如常。
可他知道,不一样了。
易中海的人设塌了,不是因为账对不上,而是因为他动了最不该动的东西——一个烈士的命换来的钱。他以为自己能装一辈子,可只要真相一露,那些年攒的“德高望重”,瞬间就成了笑话。
赵建国伸手摸了摸公告栏的木框,指尖蹭到一点灰。
他没擦。
远处,东屋的窗帘动了一下,又迅速合上。
他没看,也没动。
就在这时,二愣子突然喊了一嗓子:“建国!你那压面机少了个螺丝!是不是刚才撞掉的?”
赵建国回头,看见二愣子手里捏着个细长的螺丝,正举着往饭桌上放。
他走过去,接过螺丝,看了看。
不是压面机的。
是电工房门锁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