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两人彻底被流沙吞噬后不久,急促的马蹄声在流沙边缘戛然而止。
烟尘散尽,露出了十几名煞气腾腾的赤獬卫骑士。他们胯下的战马似乎也感应到了前方区域的危险与不祥,不安地刨着蹄子,打着响鼻,不肯再前进半步。
为首的是一名面容冷硬、眼神如鹰隼般的赤獬卫校尉,他腰间佩着一柄造型奇特的弯刀,刀柄上镶嵌着一颗能够感应能量波动的“窥灵珠”。
他勒住战马,抬手止住队伍,目光如电,死死盯着那片刚刚吞噬了两人、此刻正缓缓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暗褐色沙面。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幽冥气息,以及…浓郁的流沙死气。
“头儿!是鬼漩沙!他们陷进去了!”旁边一名手持劲弩的骑士沉声禀报,语气中带着一丝惊悸。显然,“鬼漩沙”的恶名,即便在镇魔司内部也广为流传。
校尉眉头紧锁,没有立刻回应。他翻身下马,走到流沙边缘,蹲下身,仔细察看着沙面的痕迹,又伸出手,感受着空气中能量的细微变化。“窥灵珠”在他掌心散发出微弱的、不稳定的光芒。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校尉站起身,声音冰冷而坚定,“那妖女身负诡异的幽冥之力,未必就会轻易死在这种地方!幽冥道的手段诡谲难测,这流沙或许正是她计算好的脱身之路!留下两人在此严密监视,设置警戒法阵,一旦有异动,立刻发信号!其他人,以小队为单位,分散搜索周边三十里范围,看看有无其他出口、密道或者他们留下的痕迹!特别注意任何异常的能量波动!”
“是!”众骑士齐声应诺,声震四野。留下两名精锐骑士在原地布设简单的警示符箓和结界,其余人则如同撒开的猎网,迅速向四周扩散开去,马蹄声再次响起,却带着搜索的谨慎。
校尉站在原地,望着那片恢复了死寂的流沙区,眼神深邃。他并不完全相信目标会如此轻易死亡。那个名叫幽月的女子,根据情报,是幽冥道的重要余孽,其母更是当年掀起不小风浪的那个女人…这样的角色,绝不会自寻死路。这流沙之下,定然另有乾坤。
…
流沙之下,是另一个世界。
绝对的黑暗,仿佛连光线都被吞噬殆尽。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传来,无孔不入的细沙紧紧包裹着身体,疯狂挤压着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骼。空气被彻底隔绝,肺部如同火烧般灼痛,耳中只有沙粒摩擦的沙沙声,以及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仿佛下一刻就要炸开的轰鸣。
寻常人落入此地,恐怕支撑不过十息,便会窒息而亡,或被巨大的压力碾碎内脏。
幽月全力运转幽冥玄功,在周身形成了一个极其微弱、若有若无的暗红色能量护罩。这护罩无法完全隔绝压力,却极大地减缓了沙粒的直接挤压,并在她口鼻处维持了一个微小的、内息循环的空间,依靠精纯的内呼吸,勉强支撑着身体最低限度的氧气需求。她的感知在黑暗中放大到极致,努力捕捉着流沙中任何细微的能量流动。
胡小七的情况则要糟糕得多。虽然有幽月渡过来的一丝幽冥之力护住心脉,但他修为低微,根本无法长时间维持内息。此刻他脸色已经由青转紫,眼球凸出,胸腔剧烈起伏,却吸不到丝毫空气,强烈的窒息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他的意识,死亡的阴影前所未有地清晰。
幽月能清晰地感觉到,这流沙并非简单地垂直向下沉降,而是在一股源自地底深处的、奇异而庞大的力量引导下,如同一条暗藏在地下的河流,向着某个特定的方向,缓慢而坚定地流动着。这股力量中,蕴含着比地面浓郁十倍不止的幽冥死气,精纯而古老。
她不再犹豫,顺着这股流动的力量,如同一条适应了黑暗的游鱼,艰难地调整着姿态,在粘稠窒息的流沙中“游动”起来。同时,她紧紧抓着胡小七的手臂,将他拖拽在自己身后,减少他自身的阻力。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真元和心神。幽冥之力形成的护罩在巨大的压力和流沙中异种死气的侵蚀下,不断波动,明灭不定。幽月必须时刻调整力量输出,维持护罩的稳定,同时还要分心感知方向,对抗那无处不在的窒息感和心理上的巨大压迫。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或许只过了一炷香,或许已经过了几个时辰。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除了沙粒摩擦和心跳)中,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
幽月的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真元的消耗速度远超她的预计。这流沙的诡异和危险,还在她的预估之上。胡小七的气息已经微弱到了极点,抓着她手臂的力量也越来越小,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松脱,被永恒的流沙埋葬。
就在幽月自己也快要到达极限,护罩摇摇欲坠之际——
前方!一直均匀流动的沙流,突然传来一股微弱的、方向改变的吸力!那股吸力与周围沉滞的拖拽感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出口”的味道!
幽月精神猛地一振,几乎枯竭的真元再次压榨出一丝力量,朝着那股吸力的方向奋力“游”去!
果然,前方的压力开始出现微妙的变化,不再是全方位的挤压,而是有了某种…通道的感觉。吸力逐渐增强,流动的速度也明显加快!
哗啦!
伴随着一种仿佛突破某种粘稠屏障的异响,周身那令人窒息的压力陡然一轻!缠绕四肢的冰冷流沙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重感!
两人被一股强大的力量从沙流中猛地抛了出去,如同两颗被吐出的果核,划过一道短暂的弧线,然后重重地摔落在坚硬、粗糙、带着湿滑苔藓的地面上。
“砰!”“砰!”
沉闷的落地声在空旷的环境中回荡。
“咳咳咳…呕…”胡小七如同离水的鱼,瘫在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大口大口地呕出混合着胃液和沙子的浑浊液体。随即,他开始贪婪地、近乎癫狂地呼吸着空气中那浑浊、带着浓重土腥味和硫磺气息的空气,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劫后余生的狂喜与生理上的极度不适交织在一起,让他涕泪横流,模样狼狈到了极点。
幽月也在落地的瞬间便强忍着眩晕和身体的酸痛,一个灵巧的翻身,半蹲在地,手中已然握住了那柄普通的长剑,剑尖斜指地面,警惕的目光如同最敏锐的探针,迅速扫过四周。
眼前的一切,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这里显然是一处巨大的地下天然岩洞,规模极其宏伟,抬头望去,洞顶高达数十丈,隐没在深邃的黑暗之中,看不到尽头。光线极其昏暗,并非完全无光,在洞壁和一些耸立的石笋、石柱上,生长着大片大片散发着幽绿色、淡蓝色磷光的苔藓和菌类。这些冷光源提供了微弱却足以让修行者视物的照明,将整个洞穴映照得光怪陆离,如同鬼域。
空气潮湿而阴冷,带着浓郁的土腥味、硫磺的刺鼻气味,还有一种…万年不见天日的腐朽气息。他们刚才被抛出来的地方,并非一个简单的沙坑,而是一个在洞穴底部不断缓慢旋转、直径约莫丈许的沙漩。沙漩如同一个活着的泉眼,无声地吞吐着细沙,连接着上方那致命的“鬼漩沙”。沙漩周围,散落着一些白色的、看不清是动物还是什么的骨骸,更添几分阴森。
洞穴极其广阔,目光所及,怪石嶙峋,巨大的钟乳石和石笋犬牙交错,有些甚至连接成了合抱粗的石柱。地下暗河在不远处潺潺流淌,水声在空旷死寂的洞穴中显得格外清晰,甚至产生了层层回音,反而更衬托出这里的死寂与诡异。
“这…这他娘的是哪儿?阴曹地府吗?”胡小七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挣扎着坐起身,看着四周那超乎想象的景象,声音依旧带着颤抖,充满了茫然与恐惧。幽绿色的磷光映在他脸上,让他看起来像个真正的孤魂野鬼。
幽月没有回答,她的感知正全力外放,如同无形的触须,仔细探查着这个未知的地下空间
。这处洞穴给她的感觉非常奇特——它充满了死寂、荒芜与岁月沉淀的古老,但在这极致的死寂之中,又隐隐蕴含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生机。更重要的是,这里的幽冥气息浓度,远超地面之上,甚至比她之前藏身疗伤的那个地脉洞穴还要精纯、浓郁数倍!仿佛…这里更靠近某个幽冥之力的源头?或者说,这里本身就是某个古老幽冥地脉的节点之一?
沙鹫那带着戏谑的话语再次在她脑海中回响:“…那流沙崖下,倒是连着些很有趣的地方…” 难道,指的就是这类所在?母亲当年的坠崖,是否也并非终点,而是如同自己一样,进入了这片隐藏在大漠之下的…幽冥网络?这个念头让她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部分消耗的真元,确定方位,找到离开这里的出路。镇魔司的人未必会轻易放弃,流沙之上的监视恐怕仍在继续。
她走到暗河边,河水漆黑,看不清深浅,但水流平缓。她掬起一捧水,仔细嗅了嗅,又用指尖沾了一点感知。水质冰寒刺骨,蕴含着微弱的幽冥死气和硫磺成分,不能直接饮用,但对于她而言,并无太大害处,反而能稍微补充一丝消耗的幽冥之力。她运转功诀,小心地过滤掉杂质和毒素,补充了些许水分。
胡小七有样学样,也爬到河边喝水,却被那水的冰冷和怪味刺激得又一阵干呕。
“能走吗?”幽月看向胡小七,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胡小七感受了一下几乎散架的身体,又看了看幽月那不容置疑的眼神,苦着脸,但还是挣扎着爬起来,活动了一下酸痛的四肢,点了点头:“还…还死不了。”
幽月辨认了一下暗河流淌的方向。通常在这种复杂的地下洞穴中,跟着主要的水流方向走,更容易找到更大的地下空间,甚至是通往其他区域的出口,或者至少能找到水源地。“跟上。”
她的声音简短而有力,不容反驳。
两人沿着暗河边缘,在昏暗、闪烁不定的磷光指引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开始前行。脚下是湿滑的岩石和松软的沉积物,稍有不慎就可能滑倒。洞穴内并非一条坦途,而是岔路极多,四通八达,如同一个巨大的天然迷宫。有些岔路口狭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有些则豁然开朗,连接着更加庞大的地下空洞。
幽月只能凭借着自己对能量波动的敏锐感知,选择那些幽冥气息相对更加浓郁、流动更加顺畅的方向前进。这往往意味着更大的危险,但也可能隐藏着通往更深层秘密的路径,或者…是离开这里的希望。她就像在黑暗森林中依靠本能寻找方向的野兽,谨慎而坚定。
胡小七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手里紧紧攥着一块边缘锋利的石片,聊作安慰。他看着走在前方的幽月,在幽绿磷光的映衬下,她的背影显得愈发挺拔、神秘,如同暗夜中诞生的精灵,又如同执掌死亡的女神。她对这诡异环境表现出的适应和冷静,让胡小七心中敬畏交加,同时也更加确定,自己这次是真的抱上了一条不得了的大腿…尽管这条大腿冰冷、危险,且随时可能把他踹开或者碾死。
这地下世界并非死寂一片。途中,他们遭遇了一些适应了永恒黑暗环境的诡异生物。
在经过一片挂满发光苔藓的石林时,头顶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胡小七惊恐地抬头,只见数十只巴掌大小、长着细长肢节、甲壳坚硬如铁、没有眼睛的盲蛛,正沿着石柱迅速爬下,它们依靠震动和气味感知猎物,尖锐的口器闪烁着寒光。
幽月甚至没有抬头,只是手腕一抖,几道微不可查的阴寒指风激射而出,精准地命中了几只领头的盲蛛。那些盲蛛瞬间被冻结,然后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碎裂成几块。
剩余的盲蛛似乎感应到了危险,迅速退回了黑暗的缝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