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儿出了正堂,晏观音没走几步,便一面儿嘱咐丹虹回去将她前几日抄录下来的《地藏菩萨本愿经》拿过来。
“劳烦嬷嬷,向外祖母通报一声儿。”
晏观音回头看着门儿上的姚嬷嬷,继续道:“就说,我听上一次抄写的《地藏菩萨本愿经》被供奉在观音大士的供桌前,实心中感动,这几日抄录亦有新的感悟,便想着在佛堂里在静音抄录几分,正也好习染些佛主恩德。”
姚嬷嬷虽不明所意,不过知道如今晏观音的重要性,便匆匆进去禀报,柳老夫人亦虽诧异,却也微犹豫后一口应下。
得了柳老夫人的首肯,晏观音这才入了佛堂。
时已经至六月中旬,虽说下了晌午,不过那暑气漫进佛堂,进了内堂,晏观音觉着脸上热热的,这也是好在,窗前的素色纱帘滤去了几分日光。
褪白随身跟着,晏观音整了整衣裳,这佛堂内香烟袅袅,檀香味将所有人拢住,她抬头看见莲花座上供奉的玉观音瓷像是眉眼慈悲,温润的玉面带着浅浅的笑意,案上燃着两只烛,烛火静静跳动。
收回了视线,晏观音提了裙摆规规矩矩的跪坐在蒲团上,俯身磕了三个头,这又被褪白扶起身来。
这内堂,靠着西面儿还摆着一方紫檀木案,平日柳老夫人常用的,晏观音渡步过去,正也听着身后丹虹入门儿的声音。
这案上还摊着泛黄的经卷,以前柳老夫人抄录的《金刚经》。
晏观音让褪白收好了,这才又将丹虹拿过来的,《地藏菩萨本愿经》平展的铺开了。
褪白和丹虹相视一眼,随即都跪坐下来,褪白为晏观音磨墨,丹虹则是一旁为晏观音打扇子。
晏观音神色专注,满目的虔诚。
时过了半个时辰,褪白这才小心的开口:“姑娘,歇歇吧,明儿个咱们还有事儿呢,您可不能太劳累了。”
“褪白,如今这时间久了,当初祖父教给我的,现在却是手生了,写了这么久了,我心里总觉着还是差了几分。”
晏观音说罢,松了松手腕儿,她的视线遗落在手下的宣纸上,褪白抿唇,她知道晏观音的盘算,丹虹拿来的抄录的经书里,除晏观音抄录的外,眼下桌案上铺着的这一份儿《地藏菩萨本愿经》乃是晏老太公亲笔。
若说晏观音在抄录,也是在临摹晏老太公的笔法。
丹虹听的云里雾里,且没明白意思,褪白却心下阵阵微痛,晏观音的眼底并无半分禅意,反而是眼角透露出几分锐利和歉意。
手指握着的笔微微颤抖,晏观音的目光落在那泛黄的经书卷儿上,那朱红的章印,早已褪成了浅红。
近些时日她常常拿出来抄录,那经书的边缘被反复摩挲得微微起毛。
这是她祖父在世时写下的,晏老太公的字迹苍劲有力,下笔厚重。
沈清晏的笔终于还是放下了,她写不出来,褪白给她送上一盏茶,一面儿低声道:“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姑娘何必再这样儿折磨自己。”
“你又不是不知道,晏家那群老狐狸,哪里是那么容易打发的?晏海人在牢狱,他签下的和离书只怕是晏家不会认的。”
晏观音一面儿说着,心口闷闷的疼,祖父教她的东西,如今让她拿来做腌臜之事了…她心底那点冰冷的算计滞了滞。
想着,忽的又回神,见褪白关切的盯着自己,她摇头,抬手揉了揉脖颈,一旁的褪白一时无言,心知确是如此,不过是她自己的私心,总不愿意晏观音为了柳望如此辛苦劳累。
丹虹摇的手腕儿都软了,褪白忙的送上一盏茶,自己则是又接过来扇子,为晏观音轻轻的扇着,吃茶,润过嗓子后,晏观音复又低下头去,手中握笔便又斟酌多了起来,那笔尖划过宣纸,落下阵阵的“沙沙”声。
时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晏观音才停笔,褪白为她揉着细软的手腕儿,门外忽闪过影子,褪白余光扫见了,便是欲言又止,晏观音忙的冲她摆摆手。
姚嬷嬷急匆匆的回了正房里,就见柳老夫人躺在炕上咳嗽着,她忙的送水,过去伸手在柳老夫人的背上轻轻的抚摸着,一下一下的为柳老夫人顺气儿。
“可以看见她做什么?就只是抄写佛经?”
柳老夫人手里捏着帕子,捂在嘴上,声音闷闷的,姚嬷嬷拧眉点头,她低声儿道:“写了快两个时辰,这会儿子也该是回去了。”
“她…心思实在是过于重了,为她母亲挡晏家的人,到底是逼着她做的,她心里头定然不愿意的,如今我只是怕她临阵倒了水可就坏了。”
说罢,柳老夫人又倒下去,半卧在火炕上,身下垫着一青缎褥子,她病的愈发的重了,今日昏睡的多了。
枯瘦的手紧紧攥着姚嬷嬷的手腕,姚嬷嬷试着柳老夫人凉得像浸了冰的手指。
“老夫人放心,表姑娘不是那种人,您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如何不知表姑娘的秉性。”
姚嬷嬷无奈的叹息,这两代人,两对母女,算是各走向了极点。
柳老夫人咳了几声,她大力的喘息着,喉间发出浑浊的痰响声儿,咬牙道:“别的也就算了,她心里头对于她母亲是有恨的,我实在…没法不担心,她自幼就心思沉重,小小年纪的,城府可深,我有时…竟看不明白她。”
“你看她,实际上和望儿的性子也是像的,都是太烈。”
柳老夫人这样儿说,姚嬷嬷不接话,她可不觉着晏观音和柳望的性子像,柳老夫人又道:“人心隔肚皮啊,如今我活着,就得护着望儿,若是死了两眼闭住,两腿儿一蹬,横竖什么也不知道了,就算是想操心也不能,到那时才好呢。”
说话咳嗽,呛的一时眼泪也出来了,柳老夫人眼底渐渐蓄了泪,那泪水立刻就顺着眼角的皱纹往下淌,一下就濡湿了枕巾。
姚嬷嬷只一个劲儿的劝慰柳老夫人放宽心,柳老夫人摆手:“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如今,我这身子骨算是都坏了…是撑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