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院儿,正堂内静得针落可闻,紫檀透雕缠枝莲纹嵌玉八仙方桌,分坐着两家人。
晏观音在门前儿站着,抬手斜斜的掀开帘子的一角,瞧着里头人影绰绰。
方进来的时,见了院儿中停着的晏家仆子,问过了话,今日来的只有她的表伯娘裴氏。
她放下挑着帘子的手,才见素华从里间儿出来,本还阴沉着脸,一瞧见了晏观音,眼睛一亮,忙道:“姑娘怎么才来?太太要让人欺负死了。”
“有你这么一个好帮手,谁敢欺负母亲。”
晏观音似笑非笑,素华则是一面儿低了头,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晏观音,一面儿小心的让开了过道。
人钻进了房里,正听着里头裴氏说话:“今儿个来呢,倒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听说你回来多时了,咱们呢,所以不知道是不是亲戚,可也算故人吧,过来瞧瞧你。”
柳望有些强颜欢笑,她拧紧了手指,眼底的防备都要快溢出来了:“是,应该算是故人。”
“我听说你不是独一人回来的,跟前儿还领着两个外头生的姑娘,怎么今儿个没见着?”
裴氏笑眯眯的,只是她一说起这话,柳望头皮一麻,脸上褪得一点儿血色也没有了,绞着帕子的手收了收,手肘正好碰到了桌上的汝窑茶盏。
几个轱辘那茶盏就滚落在地上了,房内诡异的沉寂的气氛,倒是被这么一弄更是剑拔弩张起来。
“哎呦,这是做什么呢?只是说说话,怎么人还吓成这样了?”
裴氏看着柳望的狼狈,她在这里已经坐了两个时辰,虽说没有见到想见的人,却也说瞧柳望这胆小懦弱的模样儿,也是一乐子了。
“伯娘是何时过来的,抚光有失远迎。”
随着一块儿是,轻挑帘幕的细碎声响,裴氏眸光轻闪,人就放了手里的茶盏起身了,转脸儿已经挂着温和的笑容了。
“多时不见了,不知道你身子可好。”
裴氏上来迎向晏观音,少女恍然入屋,正带着窗外暖阳斜斜照入,驱散满室寒凝。
裴氏微怔,帘外先飘进一缕浅浅的清香,她未辨出到底是何香,只是觉着宜人。
少女款步而入,发髻梳的板板整整,云鬓边斜簪一支珊瑚嵌金累丝云纹蝴蝶形簪,往垂着两对儿珍珠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轻摇着,映得颈侧肌肤胜雪,再瞧那张玉容,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带着柔柔的笑意。
鼻若悬胆,唇点樱朱,未语先带三分笑。
晏观音松开裴氏的手,轻轻俯身敛衽一礼,裴氏看她身姿窈窕,步态轻盈,心下微顿,那么一个瘦弱如小鸡的丫头,竟然也能长成这般。
裴氏回神,她语气亲切:“丫头长成大姑娘了,知道叫我这个老妇不敢认你了,快快坐下吧。”
“伯娘才是风姿不减,如今十年未见,我先是一眼就认得出伯娘。”
晏观音微微一笑,就牵着裴氏的手坐下,二人自顾自的柳望倒是被搁到了一边儿,不过柳望也乐的如此,原来还在晏家时,她就怕这个阴不阴阳不阳的裴氏。
此刻,裴氏满脸慈爱正满脸慈爱的看着晏观音,伸手去摸晏观音脸颊,晏观音也顺从的微微低头,好让裴氏能碰到她。
鼻间萦绕着的沉香木的香气,渐渐的漫入她的鼻腔内,她余光默默的打量着裴氏,其梳着一丝不苟的圆髻,鬓边斜插一支赤金镶南珠点翠簪。
身着真丝纱罗绣缠枝莲纹宽袖对襟褙子,素绉缎刺绣海棠花纹对襟中衫,她微弯了腰,那绣着复杂精致的海棠花纹跟着光线流转,金线暗闪。
裴氏收回手,和晏观音对视,其温润的杏眼儿带着笑,轻轻的眯起来,只见眼角眉梢染着几分岁月沉淀的柔和。
“好孩子,今儿个我来,也是要向你赔罪的。”
裴氏轻轻叹息,不禁抬手抹了抹微红的眼角,她柔声道:“你小小年纪也是算受了苦的。”
晏观音微微垂眸,语气平静:“伯娘说的是什么话,伯娘怎么能向我赔罪呢,我如何受得起。”
“阿弥陀佛,好孩子,当初你幼时遭父母所弃,后来我跟着照顾了一段儿。”
裴氏的神色哀戚戚的,丝毫不见方才面对柳望是的傲气和不屑,她的右手握着一串紫檀木念珠,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珠粒。
晏观音觑她的动作,裴氏冲着她笑了笑,继续道:“可是那偏偏有瞎了眼的外头人,都说我是图谋不轨,照顾你这无依无靠的小女孩儿,是谋夺家产,这…实在伤我的心…”
说着,竟似要落泪一般的。
亲娘还在跟前儿呢,裴氏这话说的柳望坐立不安,她气的磨牙,抬手从桌上拾取茶盏,却是用力在梨花木的桌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晏观音冷冷的瞥了一眼柳望,随即又继续温声道:“都是那些乱嚼舌根子的污人,伯娘,切不可把这种话放在心上,不然反称了他们的意,又伤了自己个儿。”
“好孩子,我原来力弱,一朝听了他们那污蔑人的话,更是没了主意,好在当初老太公在,你也算跟着老太公活了一段。”
裴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向来沉稳的目光此刻竟似含着无尽愧疚和委屈:“你真是个明白人儿,还是当初咱们老太公教的好啊,如今虽在这种险恶之地长大,可心里头还跟明镜儿似的,孩子无论如何不能忘了,你姓晏。”
“到何时咱们也都是一家人,我是愿意把你当亲闺女待的。”
裴氏顿了顿,又拿帕子在眼角又按了按,声音放得更柔,却带着穿透人心引诱:“虽说这是你的外祖家,可到底你和人家还是外姓,哪里比得上咱们自己家,我今儿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想着,若能将你接回去,也算是我心里头干净了,也不怕什么闲言碎语了。”
“原来伯娘是这样心中挂念我的,我的心里实在感动,不过是这几日伤心的很,还连着吃了几日的药。”
说罢,晏观音也捏着帕子捂在脸上,轻轻的耸动着肩头,耳边儿的南珠坠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似也在替她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