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悕卓理解侄女的担忧——她总说傅悉那男人没安好心。侄女霍尘当然懂,一个青年女子平白无故得到特罗斯庄园的资助,传出去难免坏了名声,而老姑向来对自己、对旁人都要求极严。
更何况,傅悉是第一个闯入她们孤寂生活的男人。那个大风天里,他风衣猎猎地站在门口,竟红了眼眶落了泪。
前几个月,那位大学教授提出资助时,霍悕卓当场回绝,倒让傅悉左右为难。他待霍尘如同亲女——毕竟他自己的女儿早已不在人世。那个叫傅泉的小婴儿,是他和妮塔爱情的结晶,可傅悉连她长大的模样都没能见到,妻子早产,最终母婴双亡。
他带着妻女留下的驼铃,搬到丛湖左畔与她们为邻,这份刻意的亲近,在姑姑看来,定然藏着不轨之心。
霍尘对男人本就没什么好印象。她自幼丧父,母亲是个杭州来的绣女,除此之外,关于家族的过往她一无所知。“我们为什么来丛湖?又是什么时候搬到雪岭的?”她问姑姑。得到的却是凶巴巴的呵斥:“小孩子家少管闲事!”
她只零星知道,爷爷那辈曾是洛阳名人,汉唐宋明的古董界没人不认识他。可这位“迷人的祖宗”偏偏生了个不肖子——也就是她们的老爷爷,竟对天朝古陵墓动了手,盗墓盗得多了,终有一天栽了跟头,碰上黑吃黑,差点被人灭口。后来,便是姑姑带着她逃到了丛湖。
霍尘朝门外望去,十里山岗上,放养着九只羊,看管羊群的是八只烈性犬。原本是九只,巴顿大叔前些日子讨回了一只——这些小狗都是他家母狗繁殖的。今年狼多雪大,他的羊被叼走了好几只,便讨回一只高加索犬,代替死去的藏獒看护羊群。
雪岭自然保护区成立于1975年,1976年与国外合作开发成影视城,里面盖着唐楼宋亭好几栋,清朝到民国的建筑也有五六处,甚至还有安徽查济古村的浓缩版,以及她太爷爷从古墓里刨出来的瓷器展。
作为雪岭的传人,她只能从支离破碎的记忆里,拼凑那些遥远的过去。
姑姑似乎和宋城的走私犯头子霍得秀有关——霍得秀的两个儿子都子承父业,却在一场灭门惨案中失踪了。她的父亲霍思其,作为霍悕卓唯一的弟弟,因受牵连,据说被人拉回屋里一枪崩了。那份深厚的姐弟情谊,终究没能抵过命运的残酷。
如今十五年过去,霍尘自幼儿起便和姑姑在丛湖平安度日。丛湖景区里有牧场、稻田,还有蝴蝶涧等名胜,山口的雪岭古寺——冷凝香寺,传说竟是法海和尚为镇压白素珍所建。
童年时,每当姑姑篡改历史,把盗墓的说成英雄,她从不反驳——毕竟谁没有个摸金校尉爷爷呢?可当姑姑说白素珍来自雪岭深山,山上的寺是法海所建时,她却不敢苟同。姑姑总会笑着承认:“这是我瞎编的。”
回首往事,邻里们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但若有需要,巴顿大叔总会关照这对可怜的姑侄,牧区里早就把她们当成了自己人。侄女随姑,她们本就长得极为相似。
托那位“迷人祖宗”的福,十五年来姑侄俩平安无事。今年高一单元测试,霍尘知道自己离本科线无缘,心里却想着,回家放牧那九只羊,也未尝不可。
傍晚,傅悉如约而至。姑妈竟意外地对他露出了笑脸:“傅先生,你在特罗斯庄园当管家,才学一定渊博吧?”傅悉没有说话。“我不喜欢傅悉!”侄女突然反感地开口,“从童年起你就逼我读傅家的书,你自己拿了个水货博士,还要掘我的路!”说着,霍尘抓起一只茶杯,狠狠摔了出去。
霍悕卓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在陌生人傅悉面前,她和侄女大吵起来。最后气极攻心的姑姑,竟指着门外的羊棚问:“你说,里面九只羊,现在有几只?”“十只!”霍尘脱口而出。傅悉连忙扶住气得眼白上翻的霍悕卓,给她掐了人中。等她醒来,傅悉温言劝道:“小孩子故意气你呢,她天赋很高,只是一时赌气说不会算术。”早已气疯的霍悕卓却哭喊道:“先生,我不懂什么勾股定理,也不懂鸡兔同笼、周易算法,我只知道,我那九只羊,不能就这么让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