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青黛色的群山在昏蒙天色里只显大体轮廓,细节尽数消融在迷离雾气中——远看朦胧如烟,近观才见草木肌理。
远山之巅,雪山直插云霄,消融的雪水顺着山壁涔涔而下,在山口汇成飞流直下的瀑布,溅起细碎的水雾。雪松丛中,几处山中建筑的屋脊隐约外露,群山环抱的湖泊如明珠嵌于谷底,岸边冷杉亭亭,枝叶凝着苍翠。沿湖铺展的细草如绒毯,周遭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白衣黑裤的少年约莫十九岁,上衣束在裤腰里,脚踩登山鞋,面前支着画架与颜料。他来这从未踏足过的地方写生,许是久未练习,摆放工具时动作略显笨拙。手一抖,一管油画颜料坠向湖面——颜料不溶于水,他倒不担心污了湖水,只是管口的锡片还没撬开。这并非好习惯,唯有外出写生找不到小刀时,艺人才会用牙咬开,而他的牙齿白得显眼。少年眉如利剑,鼻梁高挺,上唇薄下唇厚,左嘴角旁藏着一颗极小的黑痣,那是小学时好友的铅笔尖不小心戳到脸颊留下的印记,除了父母,怕是没人会特意留意。
他是专业学画的。
周遭静得离奇,没有风声,没有鸟鸣,连空气都像凝固的画卷。少年抬起右手,在眼前一尺处搭成方框——这是老师教的取景方法,简单实用,他一直没忘。嘴角漾起一丝浅笑,目光却掠过不远处的溪流。溪边繁花盛放,溪水清可见底,却无游鱼往来;岸上花丛间,也寻不到半只昆虫的踪迹。
他早已习惯这样的安静。自出生起,周遭便是如此:邻居皆是温文尔雅之人,从不大声喧哗,更无争执吵闹,人人都过得“愉快”。可少年总觉得,这样的“活着”更像一种程序——人与人之间从无嫌隙,却也无主动交流的欲望;没有对未来的憧憬,因为一切早已被安排妥当,只需按部就班执行。没人觉得异样,包括曾经的他。他每天要么作画,要么伫立某处发呆,身边的风景从未改变,连自己的容颜都定格在十九岁,偶尔会闪过一瞬苍老的模样,却转瞬即逝,仿佛永远被困在这固定的时空里。
他不知自己从何处来,也不知该往何处去。只记得自己叫杨杨,是个艺术生,十九岁那年来到这里,便再也没能离开。
一声无声的叹息,消散在寂静中,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被按下了静音键。
少年皱了皱眉,笔下的色彩有些杂乱。他正想调整心态重新举笔,忽然瞥见远山飞来一只斑斓彩蝶。它飞得极快,掠过少年头顶时,似与他对视了一眼,随即毫不迟疑地冲向那一丛冷杉——翅膀未收,竟径直从一棵直径一米粗的树干中心穿了过去。
杨杨瞳孔骤缩。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怔怔转过身,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儿,却映不出半点光。
周遭的雾气愈发浓重,连最后一丝微光也被吞噬,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静与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