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湖认错了人。
雨中开车经过街角时,他把穿红布衫、着苏式旗袍的年轻女子当成了霍尘。等车开近了才发现不是,不过是雨雾迷了眼。可这一眼错认,落在方鹏眼里,便添了层疏离——在他看来,方湖总在犯些莫名其妙的错:疫情时擅自拔了方离的多肉种青菜,如今又对着陌生女子恍惚,可取之处实在太少。
“想家吗?”方鹏忽然问。
方湖眼睛一亮,还以为先生要跟他攀家常,顿时受宠若惊,把家里那点陈谷子烂芝麻全倒了出来:“俺老家在千岛湖,爸妈是渔民,生了俩儿子,非要再生个闺女,说是给俩小子攒彩礼……”
方鹏听着,忽然插话:“你小妹要是生在那种家庭,怕是连自己选日子的机会都没有。但霍尘不一样,她是全球心理学家联合会的人,我是通过她姑母霍俙卓才认识的,她的世界,你不懂。”
方湖的脸唰地红了,挠着头不敢接话。
车停在卓园门口,方鹏率先下车,回头说:“快端午了,手头事不多,你回去看看爸妈吧。”
“俺……俺忘了回家的路。”方湖嘟囔着,“再说回去得撒网,体力活俺不想干。”
方鹏叹了口气:“那跟我去市政府做助理?”
方湖眼睛更亮了,忽然想起张姨做的鱼好吃,就是总被鱼刺卡,先生还帮他剔过刺。两人只差一岁,他常说些“肤浅话”逗先生笑,那时先生眼里的暖意,可比现在真切多了。
“张姨做的藕泥糕最好。”他没头没脑地说。
方鹏没接话,心里却清楚,他和霍尘、商佥、阿朵卓布这些人,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方湖的单纯像水乡的水,清澈却浅,而他所处的漩涡,深不见底。
“我离开后,会给你安排好工作。”方鹏忽然说,语气沉了沉,“但你得答应我三件事:不许再惹事,不许在我面前提霍尘——她的事,我自有安排;还有,别再碰你大姐方离的花。”
方湖连忙点头,又忍不住补了句:“可离大姐的花,本来就快蔫了……”
方鹏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这作死的性子,怕是拽不住了。
方离是陆震廷的亲信,卓园的管家,更是华国顶尖的精算师。她管得细,连他路过乌桕树时,都要提前清理树上的洋辣子。方湖如今事事透着“想被关注”的劲儿,倒像走在了方离的老路上,被众人“仰视”着,却不知这注视里藏着多少算计。方鹏暗自思忖:在这些“爪牙”眼皮底下,他必须先保全自己,才能谈其他。
方湖隐约觉得,先生不高兴,或许是因为自己总惦记着霍尘。他想起上次霍尘给先生送药,药材原料本不好,成品却异常精良。先生当时还笑说:“把我当讨饭的?拿陆先生药库的下角料糊弄?”
可他不知道,霍尘为了找那点原料,险些被红外线安防系统绞伤。她从不说这些,只把药递过去,淡淡一句:“吃了总比扛着强。”
“她冒死偷药,未必没目的。”方鹏曾这样跟方湖说,语气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复杂——他既怕霍尘是陆震廷的棋子,又忍不住信她眼底的认真。
卓园的厨房里,张姨正端着糯米包粽子。绿油油的粽叶在她手里折成斗,填米、压实,一股清苦的香气漫开来。方鹏望着那抹绿,忽然想起奶奶会剪纸,他小时候偷偷学过,剪得最像的是枫林里的布谷鸟。若让不二市的市民知道,他们的市长会剪这种“小儿科”,怕是要颠覆对他的所有印象。
他的记忆里,总缠着一句陆震廷的话:“你叫方鹏,做我儿子,跟我回家好不好?”
这句被强行植入的记忆,像根刺,扎了三十年。他在杀父仇人的眼皮底下长大,活成陆先生想要的样子,那些关于“妻儿”的流言,关于“冷漠”的人设,不过是博弈中给女性角色添的筹码——他必须让所有人相信,他在乎的只有权力,才能藏住心底的火焰。
“先生,粽子好了。”张姨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方鹏接过一个,粽叶的清香里,仿佛混着枫林的风,布谷鸟的叫,还有霍尘递药时,指尖划过他手背的微凉。
他轻轻咬了一口,糯米黏在齿间,有点甜,又有点涩——就像他这半生,看似握得住一切,实则连自己的名字,都未必是真的。
方湖在一旁吃得正香,忽然说:“先生,霍小姐今天没来送报告。”
方鹏慢慢咽下粽子,没说话。
有些事,不必说,不必问。他心里的意,像这端午的艾草,藏在门后,看得见的人,自然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