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紫辞的朋友曾说,兰家最盛时,门槛都要被拜访的人踏平——那是兰烨掌权的年代。可兰烨一退,家道就跟着衰退,像被风吹散的烟。
紫辞小时候在乡下长大,脸被晒得像赤枣,兰烨见了总逗他:“咱紫辞是地里长出来的好苗子。”老人心里藏着愧疚——当年兰耒遭人陷害,他把儿子丢在老乡家,等想起时,兰耒早成了不愿认亲的“外人”。后来紫辞被接回兰家,兰烨对这没娘的重孙格外好,像是在补偿什么,却不知“补偿”本身,不过是用新的错掩盖旧的错。
兰锐老爷子早不管家里的荒唐事,看着闹心。带重孙成了他唯一的乐子,老人常讲《聊斋志异》里的故事,说那年代“精怪比人真”。可到了薛定谔的猫这里,一切都悬了——世界是否真的存在过?离了感官,我们还能凭什么确认它的存在?
失落在时光里的古文明,人类的来处与归途,创世学说翻来覆去地讲,终究是虚无里的重复。兰紫辞总想起爷爷说的“五百年前实验室爆炸”——据说那场爆炸让所有人坠入另一个空间,从此,“回去”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穿不过那道窄门,里面没有鲜花;从灶间松木板的虫洞望出去,冷白月光下的房屋街道,像人家投的影子……”紫辞跟霍尘念叨,“那我们能回去吗?能像祖先那样,载茄棵、撒小麦,就地扎根吗?”
霍尘没答。她知道,人类出现前,恐龙活了几十亿年,留下的却只有空白。或许,史前文明从不存在,后来者的修为,也未必能超过前人——就像兰紫辞总自嘲:“我爸是没进化好的怪物,我连他都不如,更别提爷爷和重爷爷了。”
他把这些当神话讲给朋友听,没人信,只有霍尘“信”——倒不是真信,是工作需要。她得照顾用户感受,毕竟,紫辞那台全球定制的“法拉利二号”助听器,比她编的创世学说重要多了。
《十里平湖图》的风波总算平息,市民们各归其位:上班的挤地铁,上学的背书包,工厂烟囱照常冒烟,渡轮在河上画着弧线。绿化带的月季开得正艳,可那只在城里溜了十年的吉娃娃不见了——它的主人去了另一个城市,它靠市民投喂过活,环卫工老秦总想收留它,却发现它眼里“还有旧主的影子”。
这年冬天格外冷,街上空荡荡的。老秦上班时,偶尔听见楼里传出歌声,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有次他在电视上看到一片窗帘,在风雨里飘得像要飞起来,忽然想起紫辞说的“模型世界”——要是我们都在模型里,那窗帘外的世界,是不是更真些?
狗后来跑去了乡下,咬死了老乡的鸡。没人怪它,可它还是死了,被埋在田埂边。老秦听说时,正啃着馒头,眼泪忽然掉下来——他想起那只总躲着他的狗,像想起某个被遗忘的自己。
不二市的麻烦接踵而至:外界联系中断,智力残缺者饿死的事时有发生。方鹏气得摔了杯子,身体本就不好,想不管,又放心不下。
“先生,小霍博士他们在研究时光机呢。”方湖想让他宽心,编了个谎,“成功了就能扭转时空,复活大家。”
方鹏先是愕然,随即惨笑:“又来这套?1994年那事还没说清,现在又想找虫洞穿越?”他是研究哲理的,最恨这些“谬论”,却还是没忍住问,“真能找到出口?”
“先生要是信,就有。”方湖低着头。
方鹏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说:“把你关起来,好好反省。”
方湖吓了一跳:“先生,封城呢,我走不了……”
“写悔过书。”方鹏别过脸。
方湖急了:“俺小学文化,写不出啊!先生您立个提纲?”
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盖住了街道的车辙。方鹏望着白茫茫的世界,忽然觉得,或许紫辞说得对——这世界是不是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总在寻找“真”的路上,哪怕这条路,本身就是场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