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上站着一群人,都在屏息捕捉大自然的原声——风声掠过草尖的轻响,鸟儿振翅的扑棱声,远处溪水撞击石块的脆鸣。
兰紫辞也在其中。三十上下的年纪,身边围满了佣人,还有几个特别助理,步步紧跟着,倒让他生出几分错杂的烦躁。这位世家子弟,立在旷野里,回声顺着耳道往上爬,却怎么也找不到收声的源头。他眉头紧锁,没露出真实想法——无尽的烦恼和那该死的机械声,几乎伴了他半生。时而静如水,时而躁如狌,连去国外读本科时,都没断过这毛病。
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兰家有款独订的“巨仿自然原声接收器”,是技术人员专门为他做的。没人晓得实际效果如何,只看出他用上后安静了许多,对人也信任了些,便都赞“效果显着”。
谁知装上没多久,他就得了中耳炎。研发公司派修理人员来检查,兰紫辞偏不配合,推拒一切来往。总裁没法子,只好派了个亚太区的得力干将——也是研发组核心成员,跟她说:“若能改良兰家这独款,用自然之声替代机械原音,技术上会是大突破。”
此刻,兰紫辞望着周遭:时而翔空的鸟儿,浅黛色的群山,山脚下零星的小屋。可他一点也开心不起来。父亲兰耒让他来学“自然之道”,他倒醉心于花天酒地,天天漏课,开车去野游,碰上熊都不怕。
有回见了羊群,他车停在路中间不走——肚子饿了,想讨口吃的。羊群后头跟着几头牧羊犬,正忙着把羊赶向封路的路口。这下双方都不痛快:兰紫辞的车被狗咬了几口,他吓得躲进驾驶室;牧民们围在车外,纷纷指责他挡路。他慌得按了喇叭,却哪懂这举动更惹恼了牧民。
没多久,有人来把他保了出来。来的正是那位研发组成员,她冷着脸说:“兰先生,我只负责产品售后服务,不承担其他责任。”
兰紫辞倒乖了些。他不懂法语,偏把在自家地盘的威风带到了人家地界,最后付了数百美金才了事。山道上见了羊群乱按喇叭的事,总算让这哥们长了记性。
他越发彷徨。本就过得不痛快,还摊上这么档子事,见对方面带愠色,自己也憋屈得慌:“为什么从来没人告诉我,见了羊群得先停车?”
“仆人不讲,别人也懒得多嘴。”她瞥他一眼,“兰家的少爷,怕不是合着吃饭的货?”
兰紫辞这才晓得,世上还有“常识”这东西。以前家教里,1+1可以等于“2”,从没人当面反驳。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这个事实——推翻旧认知,重建新秩序,像隔着层厚玻璃,处处是问题。
在知识的海洋里扑腾时,兰紫辞倒像找到了失落的文明。他自己的世界里,顶流是不可能的,只能靠哲言自救。仗着世家身份加持,年纪轻轻,倒也混得小有名气。
苦熬一年后,连他领带的铝条都染了层金色,派头更足了。配给的社会服务人员,三天两头被他折腾出“惊喜”——今天要去山谷录溪流声,明天要去草原收风啸声。
酒,他倒实打实地少碰了。野饮、野游排满了日程,可跟着他的产品售后服务人员,个个苦不堪言:郁郁葱葱的杨树下,虫蚁爬满身;太阳烈时能晒脱皮;遇着大雨闪电,还得陪着他往旷野里冲——就为收录那“最纯粹的雷鸣”。
“兰先生,这活儿快扛不住了。”有个助理忍不住嘀咕。
兰紫辞没回头,正举着接收器对准天空掠过的雁群。风声里,他忽然笑了——那些机械杂音淡了些,倒真听见了雁鸣穿过云层的清越。
或许,自然原声的内幕,从不是那台机器,而是得自己站进风里,去等,去听,去认那些从前不屑一顾的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