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紫辞总觉得,自己不该来这世上。有人说他是“上帝咬过的苹果”,因被偏爱才留痕,可他宁愿自己从未被“选中”。
他的出生,本就是场意外。父亲兰耒为了面子,每月给生活费,其余一概不管。母亲怀着他时,咬着牙说“孩子跟我没未来”,却还是生下了他。直到重爷爷兰锐病重,才想起外头还有个重孙——老人见他脸红扑扑的小脸,心一软,病竟好了大半,执意留下他,还给他取名“紫辞”。
“每周只能去寺院看妈妈一次。”这是兰家的规矩。
那座千年古寺,赭红色的高墙爬满青苔,墙皮剥落处留着雨水冲刷的污迹。银杏叶零零落落飘下来,铺在地上,像谁撒了把碎金。扫地的僧人把落叶归在树根下,从大殿侧门进去,再没出来。香客们依次拜佛,大雄宝殿前的香炉堆着半人高的香灰,据说“每个菩萨都得请香,才显诚心”。
霍尘跟着兰紫辞,排在香客后头,穿过殿门,走了许久才到后山的尼姑庵。这里与世隔绝,师太们身着灰布袈裟,有的还绑着裹腿,席地而坐,轻诵经文,神容肃穆。其中不乏当年因情所困、怒而出家的影星、作家,本该儿孙绕膝的年纪,却守着古刹青灯。
从厢房出来的那位师太,是兰紫辞的母亲。她曾是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如今眉宇间只剩淡然。霍尘识趣地退开,让他们母子单独聊聊。
兰紫辞“扑通”跪在母亲面前,失声痛哭:“妈妈,我害怕……”
师太面无表情,直到半个时辰后,才起身对霍尘说:“你们可以走了。”
“我恨你!”兰紫辞突然大吼,红着眼瞪着她。
师太的眼圈霎时红了,踉跄着跑回禅房——那是她用命生下的儿子啊。
“你会后悔的。”霍尘拉住要追上去的兰紫辞。
“他们生我,问过我同意吗?”他嘶吼着,抓起地上的石子就要扔,“凭什么图一时快活,把我丢在这世上受罪?”
霍尘指着不远处的“佛门静地,严禁喧哗”牌,他才攥紧石子,手背上青筋暴起。
离开寺院时,兰紫辞一句话不说。霍尘知道,他心里的结,哪是一句“后悔”能解开的。
兰家为紫辞请的特护极不负责,中耳炎犯了才露个面,平时总跑去代课、揽私活。这事传到兰烨耳里,老人气得发抖,急召霍尘问责。
霍尘一见面就“扑通”跪下,额头冒冷汗,边哭边求:“兰爷爷,我错了,求您高抬贵手,饶我条小命……”她把兰烨夸成“毕生崇拜的对象”,辞藻比《巴黎圣母院》里诗人见路易十六还华丽。
兰烨本想发作,被她这阵仗弄得无措,反倒留她吃了晚饭。兰紫辞把她拽出去时,咬牙骂:“你这奸妄之徒,吃兰家饭上瘾了?”
“还不是为了你。”霍尘拍掉身上的灰,“你爷爷要是动真格的,我可扛不住。”
兰烨最终没追究,只说:“加快自然之声收录,把紫辞的助听器改好,别让机械声再惹他烦躁。”他还想让紫辞从政,可这孩子,连跟人正常说话都难。
雪后初晴,大街上空荡荡的。霍尘路过公交站牌时,见一朵月季花还没谢——它靠着站牌,暂时躲过了风雪,花瓣艳得像团火。可等她下午经过,花已经落了。
她没忍住,拽了把旁边的腊梅。黄色花瓣“簌簌”飞起来,有的扬到天上,有的坠进尘埃,被行人踩来踏去,很快没了痕迹,像从未存在过。
第一辆公交车驶来,留下两道车轨。行人踩着轨印往前走,没人回头看那朵消失的月季,也没人在意那捧碎在风里的腊梅。
兰紫辞站在街角,望着天边的光,忽然低声说:“它们至少开过。”
霍尘没接话。她知道,有些“存在”,哪怕短暂,也比从未被记得,要强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