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星光稀微。一辆遍体鳞伤的五菱面包车,瞪着两只昏黄的眼珠子,在盘山路上吭哧吭哧爬行。
铁柱死死攥着方向盘,手心湿黏黏全是汗。他以前穷得叮当响,哪有钱去考驾照?也就骑过摩托和三蹦子。全仗着在《驾考宝典》上啃过几页理论。这点纸上谈兵,哪架得住山路的鬼见愁和手动挡的生涩劲儿。这辆从拐子手里抢来的破车,是他头一回真刀真枪摸方向盘,每回陡坡起步,心都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后座上,刘秀英强打着精神,压着嗓子安抚挤成一团的几个女人——一个眼神空洞的少妇,两个惊魂未定的少女,还有两个缩在她怀里直哆嗦的小娃娃。
眼角瞥见铁柱绷成铁板的肩膀和额角滚下的汗珠子,刘秀英连大气都不敢出。这山路旁就是万丈深渊,连个栏杆都没有,真要栽下去,骨头渣子都捡不回来。
真不知那些天杀的拐子怎么寻摸到这鬼地方的。废弃的采石场,荒得连野鬼都嫌冷清,别说女人小孩,就是条壮汉被扔这儿,没车子想逃出去也难如登天。
时间在车轮碾过石头的颠簸里一点点熬着。铁柱的手感总算从僵硬变得圆熟,可这山路却像肠子似的没完没了。从昨晚十点咬牙上路,一直熬到第二天九点,这辆累得快散架的面包车才像头老牛,终于拱出群山的包围,爬上平展的柏油省道。
车厢里只剩引擎疲惫的嗡嗡声,还有一片沉重又断续的呼吸。极度的惊恐加上长久的折腾,早把最后一丝力气榨干,女人们和孩子们都昏沉沉睡死过去,连最小的娃娃也不再抽泣,蜷在刘秀英怀里没了声息。刘秀英自己,将近二十个钟头水米没沾牙,饿得胃里像有只爪子死命掏抓,连张嘴的劲儿都耗光。
油箱告警的红灯刺眼地闪,铁柱没法子,只得摸出手机导航到最近的镇子,加油,顺道带这群苦命人填饱肚子。
开上平坦的马路,车速总算从山里的龟爬提到六十迈。没出十分钟,路边一栋灰头土脸的三层小楼撞进视线。楼前戳着块歪歪斜斜的破木牌,上面潦草地涂着:“加油、加水、炒菜”。
“吱嘎……”一声刺耳的刹车,面包车带着一蓬尘土停在楼前没硬化的碎石地。铁柱跳下车,拉开侧门。指尖在刘秀英眉心轻轻一点,一股充满生机的木属性仙气悄然渡了过去。
“柱……老公……到了?”仙气入体,刘秀英像快渴死的鱼猛地吸了口气,那抓心挠肝的饿劲和头昏眼花顿时消大半,浑浊的眼神也清亮几分。
铁柱凑近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这有个野饭店,咱们带着她们吃些东西,顺带给车子加个油。”
他走到那块写着“加油”的破牌子旁边,冲着黑洞洞的店门里喊:“老板!加油!”
一个趿拉着破拖鞋、满身油渍的中年胖子揉着惺忪睡眼晃悠出来。目光先扫过面包车——斑驳的车身、那串眼熟的车牌号,眼皮子不自觉地跳了两下。
接着,他看向陆续下车的女人们:六个,衣裳破烂,面无人色,挤在一起抖得像落水鹌鹑。
最后,他盯住铁柱这张生脸,那点疑惑瞬间变成刀尖似的警惕。
“加多少?”老板口气硬邦邦,弯腰拎起一个油污麻花的铁桶和漏斗,动作磨磨蹭蹭,眼角的余光却像钩子,在铁柱和那群女人身上来回刮。
“加满!”铁柱无心关注老板的审视,油箱见底的压力和身后几双饿得发绿的眼睛更让他揪心。
这私人油站简陋得很,没有油枪,老板提着油桶,漏斗对准油箱口,黑色的、气味刺鼻的“黑油”汩汩注入。他磨蹭着倒油,嘴里却不经心地试探:“兄弟,这车……看着好眼熟哟,强子的车吧?你是他……?”
铁柱心里“咯噔”一沉!这破店老板难道和那帮拐子有勾连?脸上纹丝不动,学着南疆腔含糊道:“强哥是我老表……”跟着立马岔开话头:“老板,赶紧炒几个硬菜!这些娘们饿得快断气了!”
老板“嗯”了声,收了钱,转身往店里走,步子拖沓,一步三回头,目光在那些女人身上粘着不放,心里直犯嘀咕:年根下“货”多,强子那帮人忙疯了?找这么个生瓜蛋子跑腿?这阵仗……看着就他妈邪乎!
铁柱招呼刘秀英把女人们领进店里。店里光线昏暗,陈旧的桌椅板凳油腻腻的。女人们如同惊弓之鸟,挤在角落一张油腻的大圆桌旁,头埋得一个比一个低。
铁柱也顾不上这许多,指着墙上烟熏火燎的菜单一通点:“红烧肉!辣椒炒肉!西红柿炒蛋!炒青菜!米饭!管够!快点上!”他现在只求滚烫的吃食赶紧塞满她们空空如也的肚子。
老板在后厨吆喝老婆帮手,厨房里顿时锅铲叮当乱响起来。
这久违的、带着烟火气的饭菜香,对刚从鬼门关爬回来、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人来说,简直是勾魂夺魄。热腾腾的菜肴摆满桌子,什么恐惧、矜持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谢……”一个少女刚想开口,刘秀英赶忙在桌下扯她胳膊。
“都别吱声,快吃。”铁柱声音压得极低,他敏锐地嗅到了饭店两口子那股不寻常的气息。
这可不是深山老林,省道边上人多眼杂。铁柱再恨,也不敢轻易杀人惹上官司。为避免横生枝节,他只能让这群人闭紧嘴巴。
铁柱和刘秀英带头开吃,女人们也狼吞虎咽起来。米饭的温热香甜,肉菜的油脂荤香,让她们麻木的脸上终于透出点活气,吃得风卷残云,连最小的两个孩子也捧着碗,大口吞着油汪汪的炒鸡蛋。
就在这时,店外猛地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紧跟着是车门“哐当”被甩开的动静。
一辆同样破旧的面包车,紧挨着铁柱那辆五菱停下。车门拉开,跳下来两个穿邋遢迷彩服的黑脸男人,浑身透着股流里流气的痞劲。
他们下车后,粗暴地拖拽推搡着后面的人:四个女子踉踉跄跄地被扯下车,年纪大概在十八九到二十七八之间。
脸上糊着泥巴泪痕,衣裳破烂沾满草屑,也掩不住她们原本秀丽的轮廓。只是此刻,她们的眼神是死灰一片的空洞,刻满了绝望和刻骨的疲惫,走路像踩在棉花上,其中一个女孩半边脸颊还留着清晰红肿的五指印。
“怎么是她……”铁柱捏着筷子的手猛地僵在半空,旁边的刘秀英更是惊得“啪嗒”一声,筷子直接掉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