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玖站在那块歪斜的石碑前，指尖微凉，袖口被风卷起，露出腕间一道陈年疤痕——那是三年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时留下的印记。
手机屏幕幽幽亮着，映出她冷峻的侧脸，播放的正是“无神论者”最新上传的实拍视频——《深入环云山禁地，直播请碟仙破百年灵异骗局》。
画面晃动剧烈，镜头对准一张画满符咒的木桌，四角插着白烛，烛火摇曳如垂死者喘息，蜡油凝成血珠状滴落。
中央倒扣一只青瓷碟，釉面泛着幽光，仿佛吸走了屋内最后一丝生气。
背景是山中废弃的守林小屋，墙皮剥落如溃烂的皮肤，蛛网横挂，在风中轻颤，发出几乎不可闻的“簌簌”声。
角落里堆着几具腐朽的棺材残片，木板开裂，露出内衬霉变的织物，散发出潮湿土腥与尸骨焚烧后残留的焦味——那是时间也无法彻底掩埋的死亡气息。
弹幕疯狂滚动：“主播牛逼！”“这地方真阴间！”“等你被附身了别哭。”文字闪烁，蓝绿交杂，像一群围观葬礼的乌鸦。
晏玖却没看弹幕。
她的眼中，世界早已不是常人所见的模样。
在她的视野里，那间小屋早已被浓稠如墨的红雾笼罩，雾气翻涌如活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喉的硫磺味；屋梁上吊着三条扭曲的人形影子，脚尖点地，头颅反折，颈骨断裂处渗出黑浆，顺着绳索缓缓滴落，砸在地上无声无息，却让她的耳膜突生刺痛；地板缝隙渗出暗血，黏腻温热，缓缓汇聚成一道指向地底的箭头，每向前一寸，地面便微微震颤，如同有巨兽在地下翻身。
而最令人心悸的是——那个跪在桌前、正大声念咒的“无神论者”，他头顶三寸的阳火，已经由明黄转为灰绿，摇曳欲熄，火苗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细微的“噼啪”声，像是即将烧尽的灯芯。
更可怕的是，他身后站着一个女人。
红衣，长发覆面，裙摆无风自动，湿漉漉地贴在腿上，每一步移动，地面便浮现出一行湿漉漉的脚印，水迹泛着淡淡的铁锈红，散发着血腥与井水浸泡多年的阴寒。
她的指尖垂落，指甲漆黑如炭，轻轻划过空气，竟带起一阵刺骨寒意，连晏玖裸露在外的手背都起了细密的鸡皮疙瘩。
——那是怨煞之灵，专噬不信者的魂魄。
晏玖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机，打开备忘录，一条条记录：
「戌时三刻入屋，阳火未护心脉，已露衰相。」
「红衣阴灵左足缺趾，应为清末溺亡女子，葬于山北水洼，尸身未得超度，怨念结煞。」
「碟仙阵法逆布，引鬼不送鬼，主家必遭反噬。此局非请仙，而是献祭。」
她写得极慢，字迹工整，笔尖落在屏幕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像是在整理一份即将结案的报告，而非预演一场死亡。
风吹乱了她的黑发，发丝扫过脸颊，带来微痒的触感，她也不抬手去理。
眸子里没有怜悯，也没有兴奋，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像猎人盯着陷阱里越陷越深的兽。
与此同时，直播间内，“无神论者”正亢奋地宣布：“现在！我要正式请碟仙！谁说科学解释不了灵异？我今天就要用实验打他们的脸！”
他双手轻搭在碟上，声音洪亮，掌心却已沁出冷汗，镜头拉近时能看见皮肤上的汗珠在烛光下反光。
“碟仙碟仙，你在吗？若在，请移碟三下。”
空气骤然凝滞，温度陡降，晏玖隔着屏幕都感到一股阴风扑面而来，耳边似有无数低语呢喃，却又听不真切。
原本微弱跳动的烛火猛地一缩，随即爆燃成蓝色，火焰高窜，发出“嘶嘶”的燃烧声，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毛发烧焦的气息。
碟子动了。
不止三下——它疯了一般在桌上疾转，木桌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最后“啪”地撞向墙壁，裂成两半，碎片飞溅，其中一片划过“无神论者”脸颊，留下一道细长血痕，血珠滚落，滴在符纸上，瞬间被吸干。
弹幕瞬间炸开：“卧槽！！！”“真的动了！”“快跑啊！！”
可“无神论者”非但没怕，反而狂笑起来：“哈哈哈！看到了吗？这就是反应！心理暗示加上手指微动！全是伪科学的把戏！”
他说着，猛然抬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脖颈青筋暴起，额头渗出黑血，血丝蜿蜒如蛛网，滴落在镜头前，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但他仍咬牙撑住，对着镜头狞笑：“别想吓退我……我可是百万粉丝的大主播！区区迷信……也配让我低头？”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一条私信弹出，没有头像，只有四个字：
【你快死了。】
发送者：晏玖。
“呵……”他盯着那条消息，嘴角抽搐，忽然暴怒，“哪个神棍敢诅咒我？！”他一把摔了手机，冲镜头吼道：“看见了吗？有人怕了！怕我们揭开真相！所以用这种低级手段恐吓我！但我——绝不退让！”
他抓起供桌上的一尊玉观音像，高高举起，玉石冰凉刺骨，却让他感到一种虚假的力量：“今天我就在这里告诉全世界——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
话音未落，玉像眼角突然崩开一道细纹，一滴血似的红液缓缓滑落，沿着眉骨淌下，宛如流泪。
他没看见。
或者是，是他拒绝看见。
而在千里之外的出租屋里，瘦高个蜷在沙发上，屏幕上正放着晏玖三天前的直播回放。
暴雨倾盆，雷声轰鸣，画面中她站在墓园中央，手持青铜铃，唇间吐出古老咒语，每一个音节都像钉入大地的铁楔。
背后十二道黑影躬身行礼，雨滴在他们身上无声蒸发，腾起缕缕白烟。
他看得入神，喉咙滚动，舌头慢慢舔过干裂的嘴唇，唾液顺着嘴角滑落，在下巴凝成透明细丝。
皮肤因兴奋而战栗，指尖微微发麻，仿佛触碰到了某种禁忌的电流。
“想吃……”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一口就好……她的皮，一定很香……吃了她，我也能通阴……血肉为引，方可承阴职……那是老道死前说的……我没疯……我只是……饿了……”
房门“砰”地被踹开，表哥拎着啤酒瓶冲进来，一眼看见他在做什么，脸色大变，抄起瓶子就砸在他头上：“发什么疯！那是能惹的人吗？！你还记得上次去乱坟岗回来疯了半个月吗？再看这些玩意儿我就送你进真·精神病院！”
瘦高个被打得偏过头，血顺着额角流下，滴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晏玖的侧脸。
可他只是笑了笑，抬手抹了把血，痴痴望着那张脸，眼中欲望翻涌，如同深渊张口。
而此刻，晏玖合上手机，将石碑下的尘土捻起一点，封进随身携带的符袋。
土粒粗糙，带着夜露的湿冷，她闭眼轻嗅，辨出一丝腐根与骨灰混杂的气息。
她转身下山，步伐沉稳，不曾回头。
系统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带着惯有的欠揍腔调：“宿主，检测到高危灵异事件持续发酵，建议立刻介入收割流量，棺材订单能翻五倍。”
她没理。
系统讪讪闭嘴。
山脚下，城市灯火如星河铺展，霓虹闪烁，车流如织，喧嚣却无法穿透这片山野的寂静。
而在无数屏幕之后，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晏玖轻轻呼出一口气，指尖在直播平台的搜索栏输入三个字：
“无神论者”。
她看着那个即将熄灭的名字，终于，缓缓点下了关注。
晏玖点击“关注”的瞬间，系统骤然发出尖锐提示音，仿若警铃撕破寂静。
【叮！
高危客户锁定——“无神论者”，死亡倒计时：72小时。
灵体侵蚀度87%，魂火残损率91%，存活概率：不足1%。】
【检测到大规模观众涌入，流量峰值突破平台限流阈值……宿主直播间自动开启预热通道，棺材预售已上线，当前订单：50,000+，仍在飙升。】
她站在山脚的阴影里，手机屏幕却被映得通明。
弹幕如洪流决堤，炸开在她的直播页面——
“卧槽她真关注了？！”
“这是要下战书啊！！”
“预言死亡主播 vs 无神论顶流，这波对轰我押十箱骨灰盒！”
无数双眼睛盯着这场即将上演的对决，兴奋、猎奇、质疑交织成网。
他们把它当成一场娱乐至死的狂欢，却不知此刻的每一次刷新，都是为亡魂敲响的一记丧钟。
而此时，环云山另一侧，废弃的青山精神病院铁门前，“无神论者”正架着三台摄像机，冷笑着调试镜头。
他脸上涂着防风油膏，额角伤口尚未结痂，隐隐渗血，却仍倔强地挺直脊背。
“看到了吗？我在这儿！”他对着镜头大吼，声音在空旷荒野中回荡，“晏玖！你说我快死了？那我现在就去你口中最凶的禁地——青山院！我要在里面直播三天三夜，证明给你看，什么鬼怪邪祟，全是狗屁！”
话音落下，狂风忽止。
连风都不敢进了。
他身后那道红衣阴灵猛地踉跄后退，长发剧烈抖动，脚尖刚触地面，皮肤便腾起一缕青烟，发出无声的尖啸。
她抬起脸——半边腐烂，半边完好，眼中没有瞳孔，只有一片血浆翻涌——可此刻，竟流露出近乎人性的恐惧。
她不敢往前。
哪怕一步都不行。
这座曾关押过百名疯癫修士、镇压过七十二路野鬼的旧院，早已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凶地”。
它的地基之下，埋着一道封魂锁魄的古老阵眼，传闻连阎罗使者路过此地，也要收伞低头。
可“无神论者”不知道。
他只知道粉丝在涨，热度在爆，全网都在看他如何“打脸玄学骗子”。
他一脚踹开锈蚀的铁门，金属哀鸣刺破夜空，铁屑纷飞，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摄像头扫过斑驳墙面，上面残留着指甲抓挠出的字迹：“它醒了。”“别回头。”“我们都吃了药……但它还在动。”墨迹早已褪色，却仍透出一股令人窒息的绝望。
瘦高个在千里之外的出租屋里死死盯着屏幕，喉咙滚动，口水顺着嘴角滑落。
他双手紧攥沙发边缘，指节泛白，指甲深深嵌入布料。
“进去……再往里走……带她下来……带她来见我……”
表哥躲在门后偷看，脸色惨白，默默划了个十字。
晏玖依旧未开播。
她只是静静望着远处那座沉默如巨兽的病院轮廓，指尖轻抚过腕间一枚漆黑手钏——那是她从江阿孜坟前取回的遗物，内里藏着一缕未散的执念。
手钏冰冷，触之如握寒铁，却让她心头一静。
系统小心翼翼开口：“宿主，要不要现在介入？趁他还活着，搞点互动剧情，转化更多订单？比如……送他一口特价桃花木棺，买二赠一？”
晏玖终于动了。
她抬步向前，步伐不急不缓，像雪落深谷，无声却不可阻挡。
“我不救人。”她淡淡道，“我只是……收尸。”
风再度卷起，吹动她黑色风衣的下摆，猎猎作响。
而在她踏出第一步的刹那，整座青山院深处，传来一声极轻、极冷的笑声。
仿佛有什么东西，等了很久。
等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