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线骤然停滞,悬在半空,凝成亿万颗剔透的冰晶,折射着惨淡的天光。
空气仿佛冻结,一股源自九幽的寒意无声蔓延,刺入骨髓,冻结灵魂。
陆沉玉握着那截冰冷的钢铁义肢,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雨水洗去了他脸上的血污,却洗不掉眼底深沉的疲惫与哀恸。
他缓缓抬头,看向那寒意的源头。
十丈外,一袭深紫银纹的圣袍静立虚空。
银白长发流泻如月华,面纱遮去了容颜,唯有一双紫眸穿透雨雾,幽邃如亘。
她的足下,细碎的冰晶无声凝结、飘散,身周尺许之地,雨水避让,形成一片绝对静谧的冰晶领域。
圣洁,冰冷,非人。
“是你。”陆沉玉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砾摩擦。
紫眸凝视着他褴褛衣衫下遍布的伤痕,那目光无悲无喜,如同俯瞰尘泥。
片刻,清冷得不带一丝涟漪的声音响起:“陆沉玉,圣教存世万载,你是第一个被举教追缉之人。”
“哈哈…”陆沉玉扯动嘴角,牵扯到脸上的伤口,笑声干涩破碎,深深的叹息了一口气,“那我还真是…荣幸之至。”
他挺直了摇摇欲坠的身体,目光钉在那双紫眸上,“动手吧。”
白璃长袖微动,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探出,掌心幽光流转,瞬间勾勒出一个繁复冰冷的符文法阵。
一柄通体流转着幽冥寒气、剑身仿佛由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的长剑,无声无息地在她手中凝实。
没有言语,没有预兆。
她莲足在虚空中轻轻一点,身形骤然模糊,化作一道深紫的流光,撕裂凝滞的雨幕,冰冷的剑尖直刺陆沉玉心口
速度快到极致,只余下剑锋切开凝滞空气的细微嘶鸣。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陆沉玉甚至能感受到那剑尖上刺骨的幽冥寒意,皮肤传来被割裂的幻痛。
他体内空空荡荡,经脉刚刚修复,脆弱不堪,连一丝挪动的力气都榨不出来。
他闭上眼,坦然接受这最后的终结。
“能死在玄冥圣女手上,不算辱没。”
剑尖刺破了他胸前褴褛的衣衫,冰冷的触感贴上皮肤。
然而,预想中的贯穿剧痛并未传来。
那锋锐无匹的剑意,骤然凝固。
陆沉玉睁开眼。
幽冷的剑尖,稳稳地停在他心口前一寸之处。
剑身散发着森然寒气,将他胸前湿透的布片冻结出细小的冰棱。
他抬眼,撞入那双面纱后的紫眸。
依旧是古井无波,但似乎在那深沉的幽紫之下,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挣扎着,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涟漪。
两人隔着咫尺剑锋,在凝固的雨幕和刺骨的寒意中对峙。
时间仿佛被冻结。
“圣女,”陆沉玉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丝不解的沙哑,“这是何意?”
白璃持剑的手不为所动,紫眸深深地看着他。许久,一声极轻、极淡,仿佛不属于她的叹息,从面纱后逸出:
“你走吧。”
陆沉玉瞳孔微缩,眼中闪过浓重的惊异。
他看着那柄幽冥长剑缓缓垂下,剑尖的寒意远离了心口。
他沉默一瞬,强撑着剧痛的身体,对着那紫袍身影,郑重地拱手:“多谢。”
他艰难地弯腰,拾起地上那截沉重的钢铁义肢,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指尖发麻。
他将其紧紧抱在怀中,转身欲走,脚步踉跄了一下,他停住,背对着那冰雪般的身影,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来:
“不死木…对你有大用。望圣女…莫急于交予教廷。”
话音未落!
异变陡生!
一道乌光,比最毒的蛇信更刁钻,毫无征兆地从侧后方一片扭曲的阴影中暴射而出。
它撕裂凝滞的空气,发出微不可闻的尖啸,目标直指陆沉玉毫无防备的后心。
箭身缠绕着一种灰败、腐朽的法则气息,所过之处,连悬停的雨珠都瞬间失去光泽,化为灰烬。
速度快到超越了陆沉玉此刻感知的极限,他甚至连危机都未能察觉。
“小心!”白璃的清叱几乎与乌光同时响起。
然而,比她的声音更快。
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撕裂阴云的闪电,凭空出现在陆沉玉身后!
青衣劲装,勾勒出矫健利落的身姿。
没有半分花哨,一只包裹在深青色皮质护腕中的秀气拳头,迎着那道致命的乌光,悍然轰出!
砰!
沉闷的爆响!
那只秀气的拳头精准无比地砸在乌光箭矢的侧面!
一股沛然莫御、刚猛无俦的恐怖力量轰然爆发,附着腐朽法则的金属箭矢,竟被这纯粹的力量硬生生砸得扭曲变形,哀鸣着倒飞出去,深深没入远处的焦土,腐蚀出一片灰败的区域。
紧接着!
轰——!
一股磅礴浩瀚的气势,从青衣女子身上冲天而起。
无形的“势”瞬间排开,强硬地将白璃那冻结天地的幽冥寒意、将这片被冰晶雨幕笼罩的领域,狠狠挤压开来!
天地间,仿佛硬生生被她撑开了一片属于“生”与“力”的绝对领域。
青色的气旋在她周身流转,带着草木的蓬勃生机与山岳般的沉重威压,蛮横地撞向那冰冷的紫色!
白璃周身飘散的冰晶骤然加速旋转,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深紫圣袍无风自动,她那双紫眸中,终于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凝重之色。
并非畏惧,而是一种面对同层次存在的本能警觉。她身周的幽冥寒气骤然凝实,化作一面无形的冰晶壁障,无声地迎上那汹涌而来的青色洪流。
嗡——!
两股截然不同、却又同样强横到令人窒息的“势”,在虚空中悍然对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空间不堪重负的低沉嗡鸣。
以两人为中心,方圆数十丈内,悬停的雨珠、飘散的冰晶、甚至飞扬的尘土,都在瞬间被无形的力量碾成最细微的粉末。
地面无声塌陷,形成一个巨大的环形浅坑。
陆沉玉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威压逼得连连后退数步,才勉强站稳,怀中的铁臂几乎脱手。
他震惊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青色背影,那熟悉又陌生的轮廓,让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脱口而出:
“晚棠?!”
青衣女子浑身剧烈一颤!那磅礴冲天的青色气势都为之波动了一下。
她没有回头,依旧死死锁定着前方那深紫的身影,但紧握的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妖女!”苏晚棠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寒冰,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与怒火,直刺白璃,“玄冥教廷,只会躲在暗处放冷箭吗?”
白璃紫眸平静,面纱下的容颜看不出丝毫波澜。
面对这凌厉的质问,她只是轻轻拂了拂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姿态淡漠依旧,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气势碰撞只是拂面清风。
“晚棠!住手!”
陆沉玉忍着剧痛,急步上前,挡在两人气势交锋的中间。
他看向苏晚棠,眼神复杂,“是她…放过了我。”
苏晚棠凌厉的目光扫过陆沉玉苍白染血的脸和褴褛的衣衫,看到他怀中那截冰冷的钢铁义肢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心疼,但旋即被更深的怒意取代。
她冷哼一声,气势稍敛,但目光依旧如刀锋般刮向白璃,充满了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厌恶:“放你?妖女心思诡谲,焉知不是欲擒故纵?陆沉玉,你莫要被她这副假清高的模样骗了!”
白璃面对这尖锐的指责,紫眸依旧古井无波。
她甚至懒得看苏晚棠一眼,目光越过陆沉玉,落在他身后那片狼藉的战场,声音恢复了那亘古不变的清冷:“即有人来接你,那我便离去了。”
她转身,深紫圣袍在凝固的雨幕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莲足轻踏虚空,便要融入那一片幽寒。
“哼!”苏晚棠的冷哼带着极度的不屑,“妖女,快走不送!下次见面,定要砸碎你这张假脸皮!”
白璃离去的背影没有丝毫停顿,仿佛那充满侮辱的话语只是掠过耳畔的微风。
她的身影在冰晶环绕中渐渐变淡,只留下原地一片更深的寒意。
直到那抹深紫彻底消失在感知之中,苏晚棠周身那磅礴冲天的青色气势才如潮水般缓缓收回体内。
她猛地转过身,一步跨到陆沉玉面前。
“你怎么样?”
她的声音依旧带着火气,但那份强行压抑的急切和担忧却无比清晰。
那双总是盛满锐利光芒的眸子,此刻紧紧盯着陆沉玉身上的每一处伤口,手指下意识地抬起,似乎想触碰他脸上那道最深的血痕,又在半空中生生顿住。
陆沉玉抱着冰冷的钢铁义肢,身体晃了晃,脸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疲惫笑容:“还…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