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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mon3tr领着我登上了切尔诺伯格核心城的城墙。放眼望去,战场尽收眼底。近处,在被血染成的褐黑色的沙地上,尸横遍野,仿佛刚刚下了一场死人雨;稍远处,被各种源石技艺洗礼的光芒正在消散,成为这里唯一轻灵的东西;再远处,铅灰的天幕下,巨大的源石结晶一直散布到地平线的尽头,像一个又一个黑色的棺木钉,把死亡牢牢钉在这片坟场上。
“放开大学生!”
凯文急眼了,所有人都急眼了。
在场每一个人都流露出急迫,却无一人敢动。
没人敢在这尊需要仰望的恐怖存在面前挪动分毫。仅仅是站在那双能轻易撕裂爱国者重甲的巨爪阴影之下,就让人产生一种故事即将迎来终章的结束感。
mon3tr。
它既是凯尔希的脊椎所化,也是她对抗命运的最后一道壁垒。
“别动,博士,我不想伤害你。”
一个沉静的女声从mon3tr巨大的阴影深处传来,那熟悉的音色让我心脏骤然停跳。
一道身影缓缓走出阴影。
褐色长发如瀑般披散,站在我眼前的是一位极其美丽的年轻女性,身高与我相仿,年纪约莫二十出头。她眼角微微下垂,气质柔和沉静,然而那双在幽暗中闪烁着奇异光芒的紫色眼眸,却透露出深不可测的漩涡。
虽然穿着罗德岛的黑色制服,但因为前方敞开,能看到贴身剪裁的白色立领衬衫和黑色短裙,搭配黑色的丝袜,叫人移不开眼。
而且她和我一样,有着在这个世界相当罕见,一眼看上去没有任何种族特征的外表。
“是你……普瑞塞斯。”
不知为何,仅仅是注视着她,就让我精神构筑的防线无声瓦解。我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任由她靠近,任由她微凉的手指轻柔地抚上我面罩之下冰冷的脸颊。
“是我,好久不见,博士。”
看着普瑞塞斯低垂眼帘的正脸,一种莫名的感情在我内心流淌。但一想到下落不明的凯尔希和偏航的罗德岛,我又生出力气,将她甩开。
对于我抗拒的态度,普瑞塞斯苦笑了一下,没有强求。她只是收回手,顺便理了理耳畔的碎发,若无其事说:
“这段时间,我见证了你的善良,见证了你对胜利的渴望。”
“我都看见了,你很努力,你尝试去理解身边每一个人,尝试从他们的视角观察这片大地,你想将雨露和艳阳一同分享给这片大地每一个人。”
“你不愿伤害他们任何一人,哪怕在不远的将来,和你未来可能建立起联系的那些人和事,都将成为不变的源石。”
“可是博士,你是否认真思考过,他们的生命与你是否等价?”
“当然没——”
我皱起眉头,不知道普瑞塞斯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她脸上的表情令人捉摸不透。
“……你也不总是万能的。就像现在,你放弃不了霜星,却也没办法置切城所有人而不顾,你永远把握不了所有事情,不能时刻出现在所有地方。”
那双眼睛,穿透了我。仿佛看到了更加遥远的过去和未来。
“只有敢于直面现实的人才配谈‘勇气’。”
“可笑的是,你完全不知道真相是什么,你被蒙在鼓里,你看不懂,你为自己的无知而沮丧,甚至愤怒。”
“到头来,你又何尝不是那些纷纷扰扰中的凡尘过客们的一个投影,他们希望借你得到宽慰,借你得到他们想要的。”
大得异常的太阳,被火焰燃尽的黑色巨船在烟雾包裹中溶解在漆黑的大地上。
无数感染者狂热地掀开面具,相拥亲吻,他们赞颂着胜利,高歌着生命。
可当我望去时,从天而降的羽兽正贪婪地啄食着从源石结晶缝隙中渗出的、尚未冷却的腐肉——
“历史的车轮转了一个整圈。”普瑞塞斯说。
“他们之中,有几个人直面了自己的命运?不过是躲藏在整合运动的旗帜后面,成为一个颐指气使的旁观者罢了。”
“你呢?旁观者们对你一无所知,他们又想成为你,通过你去满足他们低俗的愿望。”普瑞塞斯冰冷地质问:“但你是否想过,你真的值得被信任吗?你真的有必要被托付如此重担吗?”
“……”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无论前路如何艰险,我们必将迫使这片大地——承认我们的存在,认可我们的地位。”
就像我刚才从会议窥探到整合运动的未来一角一样,这片大地的人只会不断在苦难的轮回中湮灭。
“他们希望借你得到宽慰,借你得到他们想要的。”
这句话像淬毒的冰锥,刺得我心脏骤缩。
既然如此,这条路是错的吗?自己的心愿是错误的吗?
在让人想要哭泣的质问中,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
既然这条道路的尽头等着自己的只有悲剧,那么索性从一开始就不要相遇——
“并非因为你是恶灵,是罗德岛的博士,只是因为你救了我。”
在最后的光芒中,将我从石棺中唤醒的少年这么说。
视野突然清晰起来——
“……手!”
“抓紧我的手”
要说歌颂希望太过渺茫,要说沉溺于绝望又太过鲁莽。不存在的心脏再度跳动。
不管是什么,我都想要好好和你说。
像朋友一样聊天谈笑,听他们说起自己或是别人的八卦,吃着一同制作的美食,互相打闹的每一天——想要这样的未来。
就算未来终将走向悲剧,也只有这点是发自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