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慕容澈也找了个“出去上厕所”的借口溜出了餐厅。
他熟门熟路地穿过几道回廊，果然在连接后花园的僻静廊下，找到了那个挺拔却明显透着烦躁的身影。
慕容瑾背对着他，倚在朱红色的廊柱上，指间夹着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微凉的夜色中明明灭灭。
白色的烟雾缭绕着他，却化不开他周身那股沉郁紧绷的气息。
慕容澈慢悠悠地踱步过去，靠在另一根柱子上，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我说哥，你这‘紧急文件’，处理得够快的啊？这烟……就是文件？”
慕容瑾没有回头，也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只是深深吸了一口烟，再缓缓吐出，仿佛想将胸腔里那股莫名的躁动也随之驱散。
慕容澈看着兄长紧绷的侧影，吊儿郎当地笑了笑，直接戳破那层窗户纸。
“行了哥，这儿又没外人，跟我就别端着你那厅长架子了。兄弟俩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凑近两步，倚在慕容瑾旁边的廊柱上，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探究。
“你今晚这接二连三的，太反常了。跟我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真被那小丫头片子搅得心神不宁了？”
慕容瑾夹着烟的指尖顿了一下，烟雾后的眼眸深沉如夜。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默地又吸了一口烟，任由那辛辣的气息在肺里转了一圈，才缓缓吐出。
慕容澈也不急，他知道，他哥这反应，本身就已经是一种答案了。
慕容瑾沉默了片刻，指尖的烟灰簌簌落下。
在袅袅的烟雾中，他终于低沉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她身上的味道……”
“很特别。”
这话说得含糊其辞，但慕容澈已经明白了。
慕容澈先是一愣，随即那双桃花眼里瞬间迸发出恍然大悟的光芒，紧接着便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他猛地一拍大腿，差点笑出声来：“我靠！哥！不是吧？！”
他凑得更近，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幸灾乐祸。
“你被个小姑娘的体香给……”
“拿捏了？！”
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他这位向来冷静自持的大哥会如此反常，甚至到了需要仓皇逃离餐桌的地步。
这简直是他这辈子听到的最好笑，也最劲爆的消息！
慕容瑾没有否认，只是烦躁地将烟蒂摁灭在旁边的栏杆上，动作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狠劲。
这默认的态度，让慕容澈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慕容澈笑得前仰后合，可笑着笑着，他脸上的表情却渐渐凝固了。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无论是那晚在Lumina和江挽挽近距离对峙，还是刚才在餐厅里坐在她附近，他都完全没有注意到、更没有闻到任何所谓的“特殊味道”。
那丫头身上，分明只有一点点洗衣液留下的、最普通不过的清淡皂香，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收敛了笑容，带着几分困惑和认真看向慕容瑾：“哥，你认真的？什么味道？我怎么一点都没闻到？”
他看着慕容瑾那依旧紧绷的侧脸，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突然窜入脑海。
难道说，那所谓的“味道”，根本不是客观存在的，而是……只针对他哥一个人起效的？
这他妈……是专属荷尔蒙吗？！
慕容澈看向自家大哥的眼神，瞬间从看热闹变成了掺杂着一丝惊悚的探究。
慕容瑾正准备点燃第二支烟的动作猛地顿住，打火机的火苗在夜色中摇曳了一下，映出他骤然凝固的表情。
他转过头，第一次真正将目光落在慕容澈脸上，眼眸里写满了难以置信。
“你……闻不到？”
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和愕然。
这怎么可能？
那萦绕在他鼻尖，如同无形钩子般搅得他心神不宁、甚至引发强烈生理冲动的气息，在慕容澈那里，竟然不存在？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因烦躁而混乱的思绪。
如果连离得那么近的慕容澈都毫无所觉，那这所谓的“味道”，难道真的只针对他一个人？
这个念头让他心底猛地一沉，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翻涌上来。
不是简单的被吸引，而是某种更宿命、更私密、更无法抗拒的锁定。
他指间的香烟无声地滑落，掉在青石板上，溅起几点微弱的火星。
“闻不到啊。”
慕容澈回答得干脆利落，甚至还夸张地吸了吸鼻子，对着空气嗅了两下。
“真的，哥，除了点饭菜香和烟味，啥也没有。”
他看着慕容瑾瞬间僵住的神情，那点幸灾乐祸渐渐被一种更深的惊奇取代。
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自家兄长，眼神变得玩味起来。
“奇了怪了……难不成，那丫头是什么千年狐狸精转世，专门来克你的？这味道还带精准定位，只对你生效？”
慕容瑾站在原地，夜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惊涛骇浪。
慕容澈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个他从未设想过的可能性。
如果这气息真的只针对他一个人……那这意味着什么？
他一直以来试图归咎于外因的烦躁、失控、生理反应，其根源，或许并非来自那个看似无害的少女本身，而是源于他自己。
源于他慕容瑾，对江挽挽这个人，某种无法解释、无法抗拒的、近乎本能的原始吸引。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心悸。
慕容瑾的眉头紧紧锁住，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开始运转，试图从庞大的知识库中调取任何可能的科学解释。
费洛蒙？
这个念头第一时间跳了出来。
作为受过顶尖教育的人，他自然知道这种化学信号的存在。
某些研究确实表明，人类会潜意识地被特定个体的信息素所吸引，这甚至可能与主要组织相容性复合体（mhc）的差异有关，作为一种优化后代免疫系统的自然选择机制。
但……
效果会如此具象、如此强烈吗？
强烈到能让他这个自认理智远超常人的人屡次失控？
而且，为何只有他能接收到，近在咫尺的慕容澈却毫无感知？
这选择性也太强了。
难道是某种罕见的嗅觉联觉？
他的嗅觉皮层异常地与处理情绪、欲望的边缘系统产生了超乎寻常的链接，导致他将江挽挽身上某种普通的气味，解读成了这种极具冲击性的、唤起原始冲动的信号？
又或者，是纯粹的心理学现象？
吊桥效应混合了初见时的冲突感与后续的接触，加上爷爷的不断暗示，催生了一种强烈的心理投射，他的身体只是忠实地执行了大脑潜意识的指令？
一个个假设在他脑中飞速闪过，又被他自己迅速质疑、推翻。
无论哪种理论，似乎都无法完美解释这极度私密、极度排他，且效力惊人的生理反应。
最终，他发现自己站在了科学与未知的交界处。
理性构筑的认知大厦，在这一刻，被一种无法用现有公式推导的、蛮横的原始吸引力，撬开了一道深深的裂缝。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慕容澈，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科学上……暂时无法解释。”
慕容澈听到他哥这句一本正经又带着点学术性茫然的结论，差点被自己吸进去的烟呛到，猛地咳嗽了好几声，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不是吧哥？”
他好不容易顺过气，用夹着烟的手指指着慕容瑾，语气里充满了荒诞感，“你都被折腾成这样了，还在这儿搞课题研究呢？还‘科学无法解释’？”
他算是服了。
这确实很慕容瑾。
哪怕内心已经天翻地覆，身体都快不受控制了，第一反应居然还是调用大脑数据库，试图用理论和逻辑去分析、去解构。
“要我说，这事儿压根就不用那么复杂！”
慕容澈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脸上带着男人之间才懂的促狭笑容。
“说白了，就是你慕容瑾，对江家那小丫头，起了最原始、最纯粹、最他妈不讲道理的反应！”
他拍了拍慕容瑾的肩膀，语气斩钉截铁。
“科学解释不了，那就对了！这说明是缘分，是命，是你慕容厅长命中注定要栽在这个小丫头手里！懂吗？”
慕容瑾面无表情地抬脚，狠狠碾熄了掉落在青石板上的烟头，仿佛要将心头那股无名火也一并踩灭。
他双手插进西裤口袋，身姿依旧挺拔，下颌线却绷得死紧。
“胡扯。”
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不知道是在反驳慕容澈，还是在说服自己。
什么缘分？
什么命中注定？
他慕容瑾三十二年的人生，从来只相信精准的判断、严密的逻辑和绝对的掌控。
这种玄乎其玄、毫无道理可言的所谓“吸引”，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他不信邪。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或许是他最近工作压力太大，或许是睡眠不足导致的神经敏感……
总之，绝不可能是慕容澈说的那种荒谬原因。
“你不信也没用。”
慕容澈嗤笑一声，双手一摊。
“事实就摆在这儿。哥，你自己摸着良心想想，以前那些跟过你的，什么模特、明星、名媛，哪个不是使出浑身解数往你身上贴？就那个跟你时间最长的，叫什么来着……演过几部偶像剧那个，对你也算千依百顺了吧？结果呢？大半年，你说断就断，人家哭得死去活来，你眼皮都没多眨一下。”
他凑近一步，目光锐利地盯着慕容瑾。
“你再看看你现在，就因为人家小姑娘坐在旁边，闻着点只有你能闻到的味儿，就饭都吃不下，跟被下了降头似的往外逃。这区别，还用我多说吗？”
慕容瑾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慕容澈的话像一根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试图为自己构建的所有合理借口。
他无法反驳，因为慕容澈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血淋淋的事实。
他慕容瑾，何曾因为一个女人——不，是个黄毛丫头——狼狈至此？
这认知像一根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抽在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上。
越想越觉得荒谬，越想心头那股无名火越是蹿腾，他烦躁地扒了一下头发，终是没忍住，从齿缝间挤出一句低骂。
“操。”
慕容澈看着他哥这副烦躁不堪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忍不住乐了，他吊儿郎当地用肩膀撞了一下慕容瑾，压低声音道：“行了哥，栽了就栽了呗，有什么大不了的？要我说，你也不亏啊！”
他掰着手指头数。
“你看，江挽挽那丫头，年纪是小了点，但长得没得挑吧？那脸蛋，那身段，再过两年绝对是个倾国倾城的主儿。而且……”
他刻意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暧昧笑容，声音压得更低：“我瞧着，多半还是个雏儿。你这波，血赚不亏好吗？”
这话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猛地烫在慕容瑾的心尖上。
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目光锐利如刀地扫向慕容澈，声音里带着不容错辨的警告：“慕容澈，注意你的言辞。”
慕容澈被他哥那冷冽的眼神一扫，立刻举手做投降状，但嘴角那抹了然的笑意却丝毫未减。
他知道，他哥这反应，恰恰说明是听进去了，只是这老古板端架子端惯了，一时半会儿拉不下脸来承认。
“得得得，我不说了，行了吧？”
他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调调，语气稍微正经了些，“哥，我就是想跟你说，有些事吧，它来了，你挡不住，也没必要硬挡。顺其自然，说不定别有洞天呢？”
他拍了拍慕容瑾的肩膀，难得带上了几分兄弟间的诚恳：“你总不能一辈子都这么绷着，跟个没七情六欲的圣人似的。老爷子为什么急？还不是看你活得没人气儿。”
说完，他也不再停留，吹着口哨，晃晃悠悠地往回走了，留下慕容瑾一个人站在原地，对着沉沉的夜色，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让他措手不及的“洞天”。
慕容澈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四周只剩下秋虫细微的鸣叫。
慕容瑾默立片刻，又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烟，低头点燃。
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尼古丁的气息暂时麻痹了躁动的神经，却驱不散心底那份莫名的烦乱。
他深吸一口，再缓缓吐出，试图将慕容澈那些荒谬的言论连同那扰人的茉莉暖香一并吐出胸腔。
一支烟燃尽，他低头，用锃亮的皮鞋尖重重碾熄了地上的烟蒂，仿佛也同时碾碎了某种不该有的念头。
“扯淡。”
他低声骂了句，不知是在骂慕容澈的胡言乱语，还是在骂自己方才那片刻的动摇。
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衬衫衣领，他重新挺直脊背，恢复了那副惯常的冷峻模样，转身朝着灯火通明的餐厅走去。
只是那步伐，比起平日，似乎少了几分从容，多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滞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