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五年的深秋,凉州冀县内外,战云密布,旌旗蔽空。征西将军曹操决意西征、克复武威的将令既下,整个汉军体系便如同上紧了发条的巨弩,蓄势待发。粮秣辎重从关中、从汉阳郡各县源源不断汇集至冀县大营,车马辚辚,人声鼎沸。工匠营里日夜不息,打造修缮着攻城车、云梯、弩机,叮当之声不绝于耳。校场之上,新补充的士卒与久经战阵的老兵一同操练,喊杀声震天动地,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这一日,都督府正堂,将星云集。曹操端坐主位,身侧站着参军杨阜,其下夏侯渊、乐进、李典、曹昂等西征主要将领按序肃立,目光皆聚焦于悬挂的巨幅河西舆图之上。
“诸位,”曹操声音沉静,却带着金石之音,“兵发在即,秃发匹孤盘踞武威多年,根深蒂固,且据险而守,不可轻敌。此番西征,非为浪战,意在必克!进军路线,可有良策?”
夏侯渊性子最急,率先抱拳道:“都督,有何可议?末将愿为前锋,率精骑直扑武威城下,那秃发匹孤若敢出城,定叫他片甲不留!”
李典闻言,微微蹙眉,出列缓声道:“夏侯将军勇略,典深佩服。然武威路远,其间有乌鞘岭天险,更有秃发部诸多附庸部落星散于祁连山北麓。若我军贸然长驱直入,恐粮道被截,孤军深入,反为不美。”他转向曹操,拱手道,“都督,典以为,当步步为营,先扫清外围,剪其羽翼,再图根本。”
曹操微微颔首,目光赞许地看了李典一眼,又看向夏侯渊:“妙才,曼成所言,乃老成谋国之见。为将者,勇猛固不可少,然谋定后动,方能立于不败之地。”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陇西至武威的路径,“我军主力,当自冀县西出,经陇西,越乌鞘岭。此乃正道,亦是最为艰难之路。”
他的手指重点在乌鞘岭和其西侧的几个点上:“乌鞘岭险峻,易守难攻。据报,秃发匹孤已派其弟秃发推斤率精兵扼守岭上要隘鹰愁涧,并在岭西的苍松、显美等城增兵布防,构成前沿屏障。”他又指向武威以南的祁连山麓,“此外,依附秃发部的若干羌族、小月氏部落,游弋于山麓地带,如同饿狼,随时可能袭扰我军侧翼粮道。”
“故此,”曹操目光扫过众将,决断道,“此番进军,需分兵合击,正奇相辅!”
他随即下达军令:
“夏侯渊、李典听令!”
“末将在!”二人齐声应道。
“命你二人为前锋,率步骑一万五千,先行出发!首要之务,在于攻克乌鞘岭鹰愁涧,打通进军通道!曼成多谋,妙才善战,你二人需密切配合,稳扎稳打,不得有失!拿下鹰愁涧后,继续西进,扫荡苍松、显美之敌,为我主力打开局面!”
“末将领命!”夏侯渊与李典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与决心。
“乐进、曹昂听令!”
“末将在!”
“命你二人统领中军两万,随前锋之后跟进。文谦负责护卫粮道,清剿可能出现的袭扰之敌;曹昂随军历练,协理军务,观摩学习!”
“诺!”
“其余诸将,随本督坐镇后军,总督粮秣辎重,视前线战况,徐徐推进!”
军议已定,众将领命而去。次日拂晓,冀县城外,号角长鸣,旌旗招展。夏侯渊与李典率领的前锋部队,如同一条苏醒的巨龙,迈着坚定的步伐,浩浩荡荡向西开拔。队伍中,骑兵盔明甲亮,步卒枪戟如林,沉重的脚步声和马蹄声汇成一股沉闷的雷音,滚过初冬的原野。曹昂立于中军队伍中,望着前方那面迎风招展的“夏侯”大旗,心中充满了对未知战场的期待,也深感肩上责任之重。
乌鞘岭,如同一道巨大的屏障,横亘在陇西与武威之间。山势陡峭,林木丛生,唯一可供大军通行的,便是那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称的鹰愁涧。此处两山夹峙,通道狭窄,仅容数骑并行,秃发推斤依仗地利,在涧口及两侧山崖上修筑了坚固的营垒和箭楼,滚木礌石堆积如山。
夏侯渊与李典率军抵达岭下,扎下营寨。望着那险峻的地势和严阵以待的守军,即便是勇悍如夏侯渊,也不禁眉头紧锁。
“曼成,此地势,强攻恐伤亡巨大。”夏侯渊难得地征询李典的意见。
李典仔细观察良久,沉声道:“将军,硬冲确实非良策。我观敌军防御,重点在于涧口及两侧山崖。或可尝试夜间派死士攀援峭壁,绕至敌后,焚其粮草,乱其军心,再以精兵正面佯攻,里应外合。”
“好计!”夏侯渊眼中一亮,“便依你之言!”
是夜,月黑风高。李典亲自挑选了数百名身手矫健、善于攀爬的锐卒,由一名熟悉山路的本地向导带领,携带火油、引火之物,借着夜色和灌木的掩护,从一处极为隐蔽的悬崖开始攀爬。与此同时,夏侯渊集结了数千兵马,在涧口处擂鼓呐喊,做出要大举进攻的姿态,吸引了守军的全部注意力。
秃发推斤闻报汉军夜攻,冷笑连连,亲自到前沿督战,命令守军全力放箭,投掷滚木礌石,严防死守。他并未料到,一支致命的奇兵,正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摸向他的后背。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鹰愁涧后方的鲜卑军屯粮处,突然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映红了半边天!
“不好了!粮草着火了!”
“汉军从后面杀来了!”
后营顿时一片大乱!攀崖而上的汉军死士得手后,并不恋战,立刻四处放火,高声呐喊,制造混乱。
前方正与夏侯渊佯攻部队对峙的鲜卑守军,听到后方传来的喊杀声和冲天的火光,军心瞬间动摇!
“机会!”夏侯渊见状,知道李典的奇兵已然得手,立刻下令,“全军听令!随我冲!拿下鹰愁涧!”
佯攻瞬间转为真正的猛攻!养精蓄锐的汉军主力,如同潮水般涌向涧口。守军腹背受敌,又见粮草被焚,士气大跌,防线很快出现了松动。
秃发推斤又惊又怒,试图弹压,但败势已成,难以挽回。混战中,夏侯渊一马当先,直取秃发推斤。秃发推斤也是鲜卑悍将,挥刀迎战,两人在狭窄的山道上展开激斗。不过十余回合,夏侯渊卖个破绽,诱使秃发推斤全力劈砍,随即侧身闪过,手中长刀顺势一拖,正中秃发推斤肋下!秃发推斤惨叫一声,跌落马下,被蜂拥而上的汉军乱刀砍死。
主将阵亡,后营火起,鲜卑守军彻底崩溃,或降或逃。血战至天明,鹰愁涧天险,终被汉军攻克!涧口内外,尸横遍野,缴获的军械物资堆积如山。
夏侯渊与李典会师于涧口,望着西面豁然开朗的通道,相视一笑。此战,李典之谋与夏侯渊之勇相得益彰,为西征大军打开了通往武威的第一道,也是最关键的一道门户。
就在夏侯渊与李典血战鹰愁涧之时,远在金城以西,大小榆谷的烧当羌王庭内,一场决定性的议事正在进行。
烧当羌王迷当,身材不高却精悍,脸上带着高原风霜刻下的纹路,眼神锐利如鹰。他面前铺着一张粗糙的羊皮地图,上面标示着汉军与秃发部的态势。
“大王,”一名心腹头领语气急切地说道,“前番我等被曹操诡计所骗,按兵不动,坐视秃发匹孤在允吾城下无功而返,元气大伤。如今曹操倾力西征,前锋已破乌鞘岭!若再坐视武威被攻破,下一个就轮到我们了!”
另一名较为年长的头领则持重道:“汉军势大,曹操狡诈,与其硬拼,不如暂避其锋,或可遣使与曹操修好……”
“修好?”迷当冷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如同砂石摩擦,“与曹操修好?你忘了他是如何用疑兵之计,将我数万勇士唬在安夷不敢东进的?此等奇耻大辱,岂能轻易揭过!更何况,秃发匹孤若亡,我烧当羌便独木难支!唇亡齿寒的道理,你们不懂吗?”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武威的位置:“曹操的目标,绝不仅仅是秃发匹孤!他是要整个河西,要打通西域!我烧当羌占据湟水、大小榆谷,控扼东西通道,他会容我们安然存在?”他目光扫过帐内众头领,语气变得决绝,“前番受骗,是我迷当之过!此次,绝不能再犹豫!必须与秃发匹孤联手,共抗曹操!唯有如此,方能有一线生机!”
他当即下令:“立刻派出快马,携带我的亲笔信,前往武威面见秃发匹孤!告诉他,我烧当羌愿与他摒弃前嫌,结为同盟!我将亲率两万羌骑东进,袭扰汉军粮道,威胁其侧后!请他务必坚守武威,待我搅乱汉军后方,便可内外夹击!”
拿下鹰愁涧后,汉军前锋士气大振,马不停蹄,继续西进。沿途一些小部落闻风丧胆,或望风归附,或远远遁入祁连山中。夏侯渊与李典遵照曹操“稳扎稳打”的方略,并不急于冒进,而是逐步清理道路,建立补给点。
数日后,兵临苍松城下。苍松乃武威东部屏障,城防虽不及武威坚固,但守军亦有数千。然而,鹰愁涧失守、秃发推斤战死的消息早已传来,守军士气低落。
夏侯渊欲挥军强攻,李典再次劝阻:“将军,苍松守军胆气已丧,强攻虽可下,然我军亦必有损伤。不若围而不打,遣使入城,陈说利害,或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夏侯渊沉吟片刻,同意了李典的建议。他命大军将苍松城团团围住,旌旗招展,鼓角相闻,做出随时准备攻城的姿态。同时,选派能言善辩之士,携曹操檄文入城,告知守将,若能献城归降,朝廷必不追究,且可保全性命富贵;若负隅顽抗,城破之日,玉石俱焚!
苍松守将本就惶惶不可终日,见汉军势大,兵精粮足,又闻朝廷愿予生路,抵抗意志彻底瓦解。不过三日,苍松城门大开,守将率众出降。
兵不血刃拿下苍松,意义重大。不仅扫清了前进道路上的又一个障碍,更极大地震慑了武威方面的敌人。夏侯渊将捷报飞马传与后方的曹操,同时与李典整顿兵马,准备向最后的屏障——显美进发。
而此时的武威城内,昔日的鲜卑首领秃发匹孤,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镇定。鹰愁涧失守,弟弟战死,苍松不战而降……一连串的坏消息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头。他原本以为凭借地利和多年的经营,至少能与汉军周旋许久,甚至伺机反击。
就在他焦头烂额之际,烧当羌王迷当的使者抵达了武威,呈上了迷当的亲笔信。
秃发匹孤阅罢信件,先是愕然,随即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有惊喜,有怀疑,更有一种绝处逢生的希望。他立刻召集心腹,将迷当愿意结盟并出兵的消息告知。
“迷当……他前番坐视不理,如今竟肯来援?”有部下表示怀疑。
“此一时彼一时!”秃发匹孤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光芒,“前番是曹操诡计,迷当受骗。如今汉军兵锋直指我武威,唇亡齿寒,迷当岂能不懂?他愿出兵袭扰汉军粮道,正是解我燃眉之急!有此强援,武威或可守住!”
他立刻亲自回信,对迷当的深明大义表示感激,承诺一旦击退汉军,愿与烧当羌共分河西之地,永结盟好。同时,他下令武威全军加紧备战,深沟高垒,并将迷当来援的消息散布出去,以稳定惶惶不安的军心。
然而,秃发匹孤心中也清楚,迷当的援军并非万能。他站在武威城头,望着东方,仿佛已经能看到那遮天蔽日的汉军旌旗和感受到那股无可阻挡的兵锋。他知道,决定他和他部落命运的最后时刻,正在飞速逼近。而这一次,战场不再仅限于武威城下,更延伸到了漫长的补给线和广袤的祁连山麓。曹操面临的,将是一场更为复杂和艰巨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