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特殊的夜晚,邺城皇宫禁苑的冰井台被灯火装点得如同白昼一般,明亮而温暖。与宫外那刺骨的寒风相比,这里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
冰井台内,巨大的铜兽炉中,炭火熊熊燃烧,散发出炽热的温度,将整个空间都笼罩在一片融融的暖意之中。这温暖不仅驱散了冬日的严寒,更映照出了一张张不同的面庞。
这些面庞有的苍劲有力,透露出岁月的沧桑和阅历的沉淀;有的儒雅温和,展现出文人的风度和气质;还有的威严庄重,让人不禁心生敬畏。
这是新朝建立后的第一个除夕盛宴,也是一个充满希望和期待的时刻。在这个夜晚,人们聚集在一起,共同庆祝这个新的开始,展望未来的美好。
依照礼制,此类宫内盛宴本应由皇后刘玥主持。然而皇后身怀六甲,行动不便,实在难以操持如此繁重的宴席。刘备体恤妻子,特命关羽之妻胡金定从旁辅佐。胡金定出身解县大族,性情贤淑干练,早年随关羽颠沛流离,吃了不少苦,如今生活安定,相夫教子,将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深得刘备夫妇信任。此番筹备宴会,大方向由刘玥在寝宫中定夺,而具体一应繁琐事务,则全由胡金定奔走调度。她处事周密,待人宽和,将宴会事宜安排得妥帖周全,上下皆服。
时辰尚早,皇帝陛下还未驾临。冰井台宽广的殿堂内,已是冠盖云集。大汉朝廷的核心重臣、封疆大吏,几乎尽数在此。
太傅、录尚书事卢植与太师、领宗正事刘虞这两位德高望重的老臣,自然是众人瞩目的中心。二人并未坐在自己的席位上,而是站在殿角一盆开得正盛的腊梅旁低声交谈。卢植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正捻须缓声道:“伯安兄,你看今岁这光景,比之去岁如何?”刘虞,这位曾经的幽州牧,如今掌管宗室事务,面容慈和却带着一丝忧虑,闻言轻叹:“政局初稳,河北粗安,凉州新附,自是远胜去年颠沛。然……根基未固,四方未靖,陛下虽宵衣旰食,吾等仍不可有丝毫懈怠啊。尤是开春之后,那‘解虎三策’……”卢植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殿内诸人,声音压得更低:“正是此理。治国如烹小鲜,火候急不得。今日盛宴,亦是安臣心、聚人望之时。”
不远处,太尉皇甫嵩正与他的长史沮授交谈。皇甫嵩是老一辈的名将,剿黄巾、平凉州,战功赫赫,如今虽居高位,眉宇间仍带着军旅之气。他对身旁这位以谋略见长的沮授颇为倚重:“公与,听闻幽并边军冬操未曾有一日懈怠,甚好。只是这钱粮耗费……”沮授从容应答:“太尉放心,粮秣皆取自军屯及各地常平仓,并未额外增加司农负担。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士卒强健,方是边境安宁之本。”皇甫嵩满意地点点头。
另一边,司空张温与其长史华歆则在与司徒王允寒暄。张温地位尊崇,言谈间颇为矜持。华歆则八面玲珑,笑着对王允道:“王司徒,今日见宫中气象,礼仪周备,皆是司徒掌管礼制之功啊。”王允历经风波,如今更为沉稳,谦逊道:“子鱼过誉了,皆是陛下威德所致,允不过恪尽职守罢了。”他目光偶尔瞥向武将聚集的方向,似乎仍在思量着什么。
征东将军孙坚无疑是武将中的焦点。他身着绛色朝服,却掩不住一身虎气,正与新鲜出炉的卫尉马腾相谈甚欢。两人虽皆是从地方入朝,但境况却不尽相同——马腾是长留中枢,而孙坚只是此番回京述职,年节过后便要返回洛阳镇守前线。
孙坚拍着马腾的肩膀,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即将别离的慨叹:“寿成兄!此番回京,能与你相识,实乃快事!可惜年后孙某便需返回洛阳,不能时常与你把酒言欢了。日后这京中之事,还要多仰仗寿成兄了!”他话语中既有豪爽,也明确点出了自己镇守外藩的身份。
马腾闻言,笑容中多了几分了然与客套:“坚兄说的哪里话!你镇守洛阳,威压东南,乃是国之干城,身负重任。弟在邺城,不过是为陛下看守门户罢了。坚兄雄才大略,方是陛下倚重之臣,日后弟若有不明之处,还需坚兄不吝指点才是!”他的回应既恭维了孙坚的地位,也暗合了自己新晋京官的身份。
孙坚哈哈大笑,目光扫过不远处那群年轻人,又道:“你我虽不常聚,但看伯符与孟起,倒是不打不相识,如今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让他们小辈多亲近也好!”
马腾亦是笑着点头:“正该如此!少年人的交情,最是纯粹难得。”
他们的儿子,孙策与马超,则和其他一些年轻将领聚在稍远处。孙策已知自己不久后将随父返回洛阳,此刻与马超等人相聚,更添了几分珍惜。虽在宫宴上不敢放肆,但几个年轻人眼神交流间,依旧充满了昂扬之气与即将短暂分别的不舍。
太常寺卿蔡邕是大儒,身边自然围着光禄寺卿刘德然、五经博士管宁、御史中丞许靖等文雅之士。蔡邕正对管宁感慨道:“幼安执掌太学,重振经义,实乃功在千秋之举。见今日之盛,方知礼乐不可废也。”管宁依旧神情淡泊,只是微微欠身:“伯喈公谬赞,宁分内之事。”刘德然则与许靖低声讨论着年后官员考绩之事。
廷尉法衍、鸿胪简雍、司农国渊这几位实务官员则聚在一处。国渊正向法衍请教一些律法与农政冲突时的处理原则,简雍则时不时插科打诨,调节气氛:“二位贤弟,今日佳节,莫谈公务,莫谈公务!且尝尝这邺城新酿的酒液如何!”
并州刺史田丰、幽州刺史邴原、平州刺史田畴、青州刺史臧洪这四位封疆大吏站在一起,话题自然离不开地方治理。田丰性子刚直,正色道:“并州胡汉杂处,今岁虽无大战,小摩擦不断,开春后必要强化堡寨,明晰界至。”臧洪点头:“青州情况稍好,然豪强隐匿人口仍是痼疾,陛下‘解虎’之策,推行不易啊。”邴原和田畴则更多地在交流安抚流民、鼓励农耕的经验。
殿内气氛热烈而融洽,丝竹之声悠扬悦耳,侍者们悄无声息地穿梭其间,为大臣们斟酒添肴。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那位核心人物的到来。
终于,内侍一声长喝:“陛下驾到——”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大臣皆敛容正衣,躬身肃立。
刘备身着玄色冕服,头戴十二旒冕冠,在几名内侍的簇拥下,缓步走入大殿。他面带温和的笑容,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臣子,眼神中充满了欣慰与自信。
他行至御座前,并未立刻坐下,而是接过内侍奉上的金爵,朗声开口,声音清越,回荡在殿中:“诸位爱卿,今日岁除,旧年将去,新年即至。朕在此,与众卿共聚一堂,实乃幸事。自国家多难,海内沸腾,幸赖文武同心,将士用命,方有今日河北之安,凉州之定。此一杯,朕敬众卿一年辛劳,敬我大汉国运昌隆!愿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四海宾服!干!”
“敬陛下!愿陛下万岁,愿大汉国运昌隆!”群臣齐声应和,举杯共饮,声震殿宇。
饮罢头杯酒,刘备并未坐下,而是目光转向侍立在御座侧后方的胡金定,语气更为温和:“今日盛宴,皇后因身怀六甲,不便亲自主持。幸得关将军之妻胡氏,贤淑敏慧,不辞辛劳,辅佐皇后,筹办此宴,事事周全,朕心甚慰。”
众臣目光随之投向胡金定,只见她身着命妇礼服,落落大方,向陛下及众臣微微屈膝行礼,并无丝毫怯场。
刘备继续道:“胡氏不仅处事得体,更难得的是,相夫教子,堪称典范。关将军为国镇守边陲,家中全赖其操持,教子有方,使朕之股肱无后顾之忧。朕常闻‘家有贤妻,夫不遭横祸’。此乃国家之福。特此,册封胡氏为‘解县君’,食邑三百户,以彰其德!”
此言一出,殿内微微哗然,随即便是由衷的赞叹之声。封赏功臣妻室,尤其是以地名封君,在此刻的汉廷中尚属罕见,足见陛下对关羽的倚重与对胡金定本人的认可。胡金定显然也未曾料到如此隆恩,连忙再次深深下拜:“臣妾谢陛下天恩!愧不敢当!”
刘备含笑抬手示意她起身。这一举措,不仅褒奖了胡金定,更深层次地安抚和激励了所有在外征战、家眷留京的将领之心。
接下来,盛宴正式进入高潮。刘备走下御座,亲自持壶,先为卢植、刘虞、皇甫嵩等老臣斟酒,感念他们匡扶汉室的功勋与辛劳。老臣们无不激动万分,连称不敢。
随后,他又来到孙坚、马腾等将领席前,与他们共饮,询问边关防务,勉励他们来年再立新功。孙坚、马腾等慨然应诺,纷纷表示愿为陛下效死。
对于沮授、荀彧、郭嘉等谋臣,刘备则更侧重于探讨国策民生,听取他们对来年政务的建议,言语间充满了信任与倚重。
蔡邕、管宁等文士处,刘备则与他们探讨经义文章,展现出对文教事业的重视。
整个宴会期间,刘备穿梭于众臣之间,谈笑风生,觥筹交错。他既能与老臣回忆往昔峥嵘岁月,又能与武将畅谈沙场铁血,还能与文臣谋划治国良策。其言谈举止,既保持了帝王的威严,又充满了待人的真诚与温度,极大地拉近了君臣之间的距离。
殿内气氛热烈无比,酒香混合着佳肴的香气,欢声笑语伴随着悠扬的乐声。一年的疲惫与艰辛仿佛都在这一刻消散,对未来的希望与信心在每个人心中升腾。在这岁末寒冬的夜晚,冰井台内的这场盛宴,仿佛一团温暖的火焰,不仅驱散了物理上的寒冷,更凝聚了人心,照亮了这个新生王朝前进的道路。君臣同乐,共庆升平,预示着来年必将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新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