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他们分头行动。秦楠去古城派出所打听,苏朋则拿着林妍照片走访附近的便利店。派出所民警对北京来的姑娘格外热情,但系统里查不到林妍的任何报警记录。
这种小姑娘多了去了。老民警递给她一杯茶,失恋了来疗伤,想开了就回家。上个月还有个跳河的,幸好被游客救起来...
秦楠的茶杯差点打翻:上个月?女孩长什么样?
二十七八岁吧,瘦瘦小小的,手腕上全是疤。老民警摇头,救起来后死活不肯联系家人,说是...他突然眯起眼,等等,你找的人不会就是她吧?
秦楠的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她在哪?
被希望之家接走了。老民警翻着登记本,喏,签字的是他们的负责人,杨医生。
希望之家——正是林妍做义工的地方。秦楠冲出派出所时,天空开始飘雨。她在巷口撞见浑身湿透的苏朋,他手里拿着个塑料袋,里面是两件一次性雨衣。
便利店老板说见过林妍。他喘着气说,她每周去买一次烟,最爱抽玉溪,右手腕内侧有个月牙形胎记。
这个细节与U盘里林妍日记的描述一致。秦楠告诉他跳河和希望之家的事,苏朋的眼睛亮了起来:明天就是周三。
雨越下越大,他们冒雨跑回青旅。老板娘正在前台打瞌睡,被吵醒后不情不愿地带他们去储物间。那是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堆满了缺腿的椅子和发霉的行李箱。
就那个。老板娘指着角落一个粉色行李箱,说好寄存一个月,这都超期了也不来拿。
箱子没上锁,里面是几件换洗衣物、一本《抑郁症自救手册》和一个牛皮纸信封。秦楠打开信封,倒出一叠照片——全是陈晓和一个女人在雪山度假村的亲密照,女人戴着墨镜,但轮廓明显不是他妻子。
这是...苏朋翻到照片背面,上面用铅笔写着日期和「张局夫人」四个字。
最下面还有张便签纸:「如果我没来取,请转交给任何调查陈晓的人。密码。」
张局...秦楠突然想起什么,翻出手机搜索,陈晓负责的智慧城市项目,合作方是昆明市数据局的张副局长!
苏朋吹了声口哨:婚外情加利益输送,够他喝一壶了。
回到房间,他们仔细检查每张照片。度假村的LoGo显示是雪山秘境,一家高端会员制酒店。照片里陈晓和那位夫人举止亲密,有在餐厅互相喂食的,也有在泳池边接吻的,最劲爆的是最后几张——两人穿着浴袍从同一个房间出来。
这已经超出职场骚扰范畴了。苏朋把照片按顺序排列,敲诈、行贿、权色交易...
秦楠突然按住他的手:等等,这张不对劲。
那是张看似普通的合影,但角落的镜子里反射出一个拿相机的身影——戴着鸭舌帽,但从身形看明显是林妍。
她在偷拍他们。苏朋皱眉,然后被发现...
电话突然响起,是张湘儿。《财经视角》的报道引发轩然大波,陈晓已经被停职调查,但刘峰开始散布新谣言,说秦楠是因为求爱不成才诬告。
更糟的是,张湘儿声音紧绷,陈晓老婆今早撤回了所有指控,还说之前是误会。
被收买了?秦楠打开免提,让苏朋也能听到。
或者威胁。苏朋插嘴,问问欧阳,银行系统有没有异常资金流动。
通话结束后,秦楠走到窗前。雨已经停了,雪山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像一幅被水晕染的水彩画。苏朋从背后环住她,下巴搁在她肩上,呼吸喷在她耳畔。
明天去希望之家。他轻声说,一切会有答案的。
夜里,秦楠做了个混乱的梦。梦见自己在雪山脚下奔跑,身后是陈晓模糊的身影。她摔倒了,雪地里渗出血,染红了一大片。醒来时天还没亮,苏朋在另一张床上熟睡,月光照着他露在被子外的手臂——那里有一道她从未注意过的疤痕,形状像个月牙。
清晨的希望之家坐落在雪山脚下的一片松林中,是栋改造过的纳西族老院子。他们到得太早,工作人员还没上班,只有一个清洁工在扫院子。
找杨医生?清洁工指了指后面的菜地,每天这时候都在那儿摘菜。
菜地里的男人直起腰时,秦楠差点惊叫出声——是照片里和陈晓在一起的那位张局夫人。只是此刻穿着男式工装裤,短发,没有化妆,但五官轮廓一模一样。
你们是?他放下菜篮,声音低沉磁性。
苏朋上前一步:我们找林妍。她在这里做义工。
杨医生——或者说杨先生——的眼神瞬间警惕起来:你们是她什么人?
同样被陈晓伤害的人。秦楠拿出那个信封,林妍留下了这些...我们担心她有危险。
杨医生翻看照片时手指发抖。最后一张背面写着「如果我不在了,凶手是陈晓」,字迹潦草得像在极度恐惧中写下。
她确实试图自杀过。杨医生带他们走进办公室,墙上挂着希望之家的合影,林妍站在角落,笑得勉强,上个月在古城河边被游客救起,之后一直住在这里。
她现在人在哪?苏朋问。
杨医生沉默了一会儿,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三天前走的,只留下这个。说如果有人带着陈晓的罪证来找她,就把信交给他们。
信封里是一张车票和一串钥匙。车票是昆明到大理的,日期是昨天。钥匙上挂着个塑料牌——洱海小筑,17号。
她还在云南。秦楠握紧车票,我们得赶去大理。
杨医生送他们到门口,欲言又止。最后他说:林妍有ptSd,见到男性会恐慌。如果你们真要找她...他看了眼苏朋,最好让这位先生在外面等。
回青旅的路上,秦楠一直盯着那张车票。苏朋突然在巷口停下,指着电线杆上的一张寻人启事:看这个。
启事上的女孩圆脸短发,不是林妍,但名字引起了秦楠注意——周雯,25岁,《财经视角》记者,于采访陈晓事件后失踪。
正是采访秦楠的那位女记者。
陈晓在灭口。苏朋的声音冷得像冰,我们必须马上找到林妍。
他们匆忙收拾行李退房。老板娘追出来塞给秦楠一个平安符:那姑娘留下的,说给来取箱子的人。
符里夹着张字条:「小心。他们也在找你。」
开往大理的巴士上,秦楠紧握着那张字条。苏朋靠在她肩上假寐,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窗外,玉龙雪山的轮廓渐渐远去,而更远处,洱海正泛着粼粼波光。那里藏着某个女孩,和她手中可能更致命的秘密。
大巴在洱海边停下时,夕阳正悬在苍山之上,将湖水染成金红色。秦楠望着窗外三三两两的游客,突然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寻找林妍?揭露真相?还是仅仅想逃离那个被谣言淹没的城市?
17号应该在那片民宿区。苏朋指着湖对岸的一排白族风格建筑,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累了?
秦楠摇头,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苏朋轻笑一声,背起两人的包,顺手将她滑落的围巾重新绕好。这个动作让他们靠得极近,秦楠能闻到他衣领上残留的松木香,混合着旅途带来的汗味,莫名地令人安心。
洱海小筑的前台姑娘正在涂指甲油,头也不抬地递过登记表:17号?那位小姐说过会有人来。她终于抬眼打量他们,但她说只有一个人。
秦楠和苏朋对视一眼。我是她表妹。秦楠说,这位是我...男朋友,在外面等。
男朋友三个字脱口而出,轻得几乎听不见。苏朋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但什么也没说,只是接过行李退到门口的藤椅上。
17号房是栋独立的水上小屋,需要通过长长的木栈道走过去。夕阳将秦楠的影子拉得很长,每一步都让木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钥匙转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推开门时,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扑面而来。
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床头柜上摆着个药盒——和林妍微博照片里的一模一样。秦楠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空的,但底部贴着一张便签:「如果你来了,去露台看看。」
露台正对苍山,此刻山巅的积雪正被晚霞染成粉色。藤桌上放着一本《小王子》,书里夹着封信。秦楠的手指微微发抖,展开信纸时,一阵湖风差点把它吹走。
「不管你是谁,谢谢你来找我。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了。不必找我,也不必担心,我终于学会了放过自己。
陈晓的事,那些照片足够毁掉他了。但毁掉他并不能真正治愈我。这半年在洱海边,每天看着日出日落,我才明白报复不是解药,自爱才是。
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等到伤痕累累才懂得这个道理。看看你身边的那个人——如果你能穿越半个中国来找一个陌生人,为什么不敢直视那个一直站在你身后的人?」
信纸末尾画了片羽毛,下面写着一行小字:「pS:床底盒子里有你要的一切。把药盒带走,它会提醒我们别重蹈覆辙。」
秦楠跪在地上,从床底拖出个饼干盒。里面是厚厚一叠打印的聊天记录和转账凭证,最上面那张便签写着「交给《财经视角》周雯」。
窗外,最后一缕阳光消失了,湖面变成深蓝色。秦楠坐在渐渐暗下来的房间里,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林妍不想要轰轰烈烈的复仇,她选择了自己的救赎。而自己呢?跋涉千里,究竟是为了正义,还是为了逃避那个已经站在面前的问题?
手机震动起来,是苏朋的消息:「需要我过来吗?」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秦楠眼眶发热。这半年来,苏朋发的每一条信息都是这样——不问缘由,不提要求,只是安静地提供选择。就像大学时她半夜想吃冰淇淋,他只会问「要巧克力味还是香草味」,而不会说「这么晚别吃了」。
「嗯。」她回复道,然后想了想,又加了个「带两瓶啤酒。」
苏朋来时,天已全黑。他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像怕惊扰什么似的。啤酒瓶上凝结的水珠滴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递过一瓶,手指冰凉,湖边的日落好看吗?
秦楠接过酒瓶,指尖相触时感受到他皮肤上的寒意。苏朋在门外等了多久?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甚至没告诉他可以先进来坐。
林妍走了。她轻声说,留下了证据。
苏朋点点头,没有追问细节。他走到露台边,望着远处湖面上星星点灯的渔船,喉结随着吞咽啤酒上下滚动。月光照在他侧脸上,勾勒出分明的轮廓。
画廊...秦楠开口。
不着急。苏朋转身靠在栏杆上,大理有很多适合写生的地方。
他总是这样,把她的犹豫解读成需要时间,把她的逃避当成考虑。秦楠想起欧阳筱曾说:苏朋看你的眼神,就像你是他不小心捡到的稀世珍宝,既怕别人抢走,又怕自己握得太紧。
啤酒瓶在木地板上滚出沉闷的声响。秦楠突然抓住苏朋的手腕,将他拉进屋里。黑暗中,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苏朋的瞳孔在月光下扩张成两个黑洞,里面翻涌着秦楠读不懂的情绪。
为什么?她问,声音嘶哑,为什么一直等我?
苏朋的手抚上她的脸,拇指擦过她眼下并不存在的泪水:记得大二那年辩论赛决赛吗?
秦楠点头。那场她作为替补上场的比赛,所有人都说她不可能赢。
你站起来反驳对方辩手时,苏朋的声音轻得像梦呓,眼睛里像有整个银河系的星光。那一刻我就知道,这辈子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