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三十分的晨光透过写字楼玻璃幕墙斜射进来,在电梯内壁上投下几何形状的光斑。施橙站在电梯角落里,双手紧握着公文包带子。这是她入职明和广告策划部的第二十二天,却仍然无法适应早高峰时段的拥挤电梯——特别是当那个人也在的时候。
电梯在18层停下,涌入三位西装革履的男士,空间顿时变得更加逼仄。施橙不得不向后退了一步,后背几乎贴在冰冷的金属壁上。一股淡雅的木质香气钻入鼻腔,她立刻辨认出这是爱马仕大地香水的后调。不需要抬头,她就知道是谁站在了右前方——那个挺拔的背影她再熟悉不过了。
蒯牧今天穿着深灰色三件套西装,剪裁精良的面料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完美比例。他左手拎着黑色皮质公文包,右手拿着手机正在浏览邮件,后颈处露出一小截熨烫得一丝不苟的白衬衫领子。施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他的颈线上,那里有一缕不听话的黑发垂下来,在晨光中泛着深棕色的光泽。
电梯在22层又停下,几位同事走出去,空间稍微宽松了些。施橙趁机调整呼吸,悄悄将两人之间的距离保持在一米左右——这个距离足够她看清他西装上细密的千鸟格纹路,又不至于近到让他察觉自己的存在。
蒯总早啊!市场部的张主管走进电梯,热情地拍了拍蒯牧的肩膀。
蒯牧收起手机,转身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早,张哥。上周的提案客户反馈如何?
在蒯牧转身的瞬间,施橙迅速低下头,假装整理包里的文件。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发烫,心跳声大得仿佛整个电梯都能听见。五年来,每次近距离看到他,这种生理反应都像初次见面时一样强烈。
基本通过了,就是预算部分还需要调整。张主管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多亏了你最后修改的那版创意,客户当场就拍板了。
蒯牧微微颔首:是团队合作的结果。
电梯停在28层,蒯牧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出去。施橙深吸一口气,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三步的距离。她今天特意穿了一双新买的裸色高跟鞋,走起路来却依然没有蒯牧那种与生俱来的从容。他的每一步都像是丈量过一般,沉稳有力却不显匆忙,西裤下摆随着步伐轻微摆动,露出锃亮的牛津鞋鞋尖。
蒯总早上好!前台的张蕊站起身,笑容甜美地递上一杯咖啡,您的美式,不加糖。
蒯牧接过纸杯,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敲了两下:谢谢,今天比昨天温度刚好。
我特意让咖啡师多等了三十秒才加盖。张蕊的声音里带着邀功的意味。
施橙低着头快步走过前台,听见张蕊用截然不同的平淡语气说:施小姐,你的门禁卡补办好了。一张崭新的卡片被推到她面前。
谢谢。施橙小声应道,接过卡片时余光瞥见蒯牧已经走向总监办公室。那扇磨砂玻璃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上,将他的身影隔绝在内。
策划部的开放办公区呈回字形分布,施橙的工位在最角落,正对着总监办公室的玻璃墙。虽然看不清里面的具体情形,但能隐约看到人影晃动。此刻,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办公桌前,似乎在翻阅什么文件。
橙子,救命!李梦突然从隔壁工位探过头来,一头栗色短发乱蓬蓬的,雅诗项目的提案ppt我做了一半,电脑蓝屏了!文件没保存!
施橙放下包,接过李梦递来的U盘:我帮你看看恢复的可能性。
你真是天使!李梦双手合十,客户十一点就要看初稿,杀了我算了。
施橙打开自己的电脑,插入U盘开始操作。她的目光不时瞟向总监办公室。蒯牧现在坐下了,正在打电话,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大学时她就注意到这个习惯——当他思考或等待时,右手食指总会无意识地轻敲任何触手可及的平面。
怎么样?能恢复吗?李梦焦急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找到了几个自动保存的版本,最新的是昨晚十一点的。施橙调出文件,损失不算太大。
李梦夸张地抱住她:我爱死你了!中午请你吃饭!
施橙笑了笑,继续帮李梦整理文件。她的工位虽然偏僻,却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好处——从这个角度,她能清楚地看到谁进出总监办公室。整个上午,市场部、创意部、客户部的负责人轮番进出,蒯牧似乎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午休铃响起时,施橙婉拒了李梦的午餐邀请。她需要一点独处时间平复早上的情绪波动。公司附近有家叫的小面馆,价格实惠又安静,是她这半个月来的秘密据点。
推开面馆的玻璃门,冷气扑面而来。施橙选了最里面的角落位置,点了一碗牛肉面。等餐的间隙,她从包里取出一个皮质封面的小笔记本,翻到中间某页。页面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关于蒯牧的观察记录:
咖啡:美式,不加糖,温度偏好68-72c(根据杯壁凝结水珠程度判断)
着装:周一、三、五倾向深色系,周二、四会选择浅灰或藏蓝
右手无名指有一道约2cm的细疤痕(疑似切割伤)
会议中思考时会用钢笔轻敲笔记本(频率约120次\/分钟)
疲惫时会不自觉地揉左肩(旧伤?运动损伤?)
香水:爱马仕大地(前调:葡萄柚\/橙;中调:玫瑰\/广藿香;后调:香根\/甜椒\/安息香)...
笔记本的边角已经有些卷曲,这是她五年来的秘密。从大二那次学生会联谊开始,这个习惯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当时蒯牧作为学生会主席致辞,她坐在礼堂最后一排,目光却像被磁铁吸引般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牛肉面,不要香菜。
服务员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施橙合上笔记本,拿起筷子搅动面条。热气升腾中,她忽然注意到面馆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蒯牧推门而入,黑色西装外套已经脱下搭在手臂上,白衬衫的袖口挽到手肘处,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施橙的筷子悬在半空,心跳骤然加速。面馆里空位不少,但他偏偏朝她这个方向走来。她迅速把笔记本塞进包里,低头假装专注吃面。
一个人?
那个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施橙几乎被一口面条呛到。她抬头,看见蒯牧站在桌前,手里拿着外卖单。
蒯...蒯总。她的声音细如蚊蚋。
介意我坐这儿吗?他指了指她对面的椅子,其他位置空调太冷。
施橙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机械地点点头。蒯牧拉开椅子坐下,他身上那股木质香气在狭小的空间里更加明显。她注意到他的衬衫第三颗纽扣有些松动,线头微微翘起,这个小小的不完美反而让他显得更加真实。
你也喜欢这家店?蒯牧掰开一次性筷子。
嗯,味道很好。施橙努力控制声音不要发抖,您...经常来吗?
第一次。他挑起一筷子面条,助理推荐的。你是A大毕业的?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施橙的筷子差点掉在桌上:您怎么知道?
员工档案。蒯牧嘴角微微上扬,我也是A大的,比你高两届。
我知道。话一出口,施橙就后悔了,赶紧补充,我是说...您在大学很有名。学生会主席,优秀毕业生代表。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蒯牧摇摇头,语气中带着她从未听过的轻松,现在只是个苦命的广告狗。
这个自嘲让施橙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她小心地观察着眼前的蒯牧——没有办公室里的严肃气场,眼角的笑纹更加明显,甚至说话时喉结的起伏都显得格外生动。
你在哪个部门?蒯牧又问。
策划部,刚转正不久。施橙轻声回答,心跳仍然不稳。
是吗?蒯牧露出思索的表情,明天有个重要项目会议,你也一起来吧。
施橙瞪大眼睛,一块牛肉卡在喉咙里。她赶紧喝了口水:
有问题吗?蒯牧挑眉。
没有!当然没有。她摇头太急,一缕头发从发夹中逃出来垂在脸侧。
蒯牧的目光在那缕头发上停留了一秒,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面。接下来的谈话出乎意料地轻松,他们聊到A大后门的奶茶店,聊到图书馆顶楼那个总是漏雨的角落,聊到每年春天开满樱花的东区小路。施橙惊讶地发现,蒯牧的记忆力好得惊人,连十年前校园里某棵银杏树的位置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时候你经常坐在文学院三楼靠窗的位置看书。蒯牧突然说,总是穿一件米色开衫,对吗?
施橙的手僵在半空。她确实有这个习惯,但那是最偏僻的一个角落,几乎没人会注意到。
您...记得我?她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蒯牧笑了笑: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算是种天赋也是种诅咒。他看了看手表,该回去了,下午还有客户会议。
走出面馆时,阳光正烈。蒯牧自然地走在靠马路的一侧,这个细微的绅士举动让施橙心头一暖。过马路时,一辆摩托车突然从拐角冲出,蒯牧下意识地伸手虚护在她身前,虽然没有真正碰到,但那种被保护的感觉让施橙的耳根又烧了起来。
回公司的路上,他们一前一后走着,蒯牧在前,施橙落后半步。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间隙洒在他的肩膀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施橙悄悄拿出手机,假装查看消息,实则拍下了这个画面——这是五年来,她拥有的第一张他不在公众场合的照片。
电梯里又挤满了人,这次他们站得更近。施橙能清晰地看到蒯牧后颈处细小的绒毛,能闻到他身上除了香水外还有一丝淡淡的薄荷沐浴露味道。当电梯停在25层时,一个匆忙的同事挤进来,施橙不得不向前一步,她的手臂几乎贴到蒯牧的西装下摆。那一刻,她屏住了呼吸。
回到工位,施橙打开电脑,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偷偷望向总监办公室,蒯牧正在打电话,表情严肃。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他突然抬头看向玻璃墙外。施橙赶紧低下头,心脏狂跳不止。
喂,发什么呆呢?李梦敲了敲她的隔板,听说你中午和蒯总一起吃饭了?全公司都传遍了!
施橙的脸地红了:只是...刚好在面馆遇到...
可以啊橙子!李梦挤眉弄眼,蒯总可是出了名的高冷,连市场部那个胸大无脑的Lisa勾搭了半年都没戏。
施橙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假装专注工作。下午三点,一封邮件提示音响起。她点开一看,发件人是Km——蒯牧的首字母缩写。邮件主题很简单:明日会议资料,正文只有一句话:请查阅附件并准备你的见解。会议室A,9:00am。——Km
附件是明天要讨论的雅诗新品全套资料,足足有两百多页。施橙握紧拳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是机会,也是考验。她立刻开始阅读资料,连洗手间都舍不得去。
下班时间到了,同事们陆续离开。施橙看了看表,已经七点半,办公室里只剩下她和总监办公室里的蒯牧。透过磨砂玻璃,她能看见他仍然伏案工作的身影。她咬了咬嘴唇,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茶水间里,施橙小心翼翼地煮着咖啡。她记得蒯牧的偏好——18克咖啡粉,92c水温,萃取时间28秒。这是她观察前台张蕊多次后记下的数据。咖啡香气弥漫开来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这么晚还喝咖啡?
施橙手一抖,差点打翻杯子。蒯牧不知何时站在了茶水间门口,领带已经松开,最上面的两颗纽扣也解开了,露出锁骨的一小片肌肤。
我...我看您还在加班...她声音越来越小,把咖啡递过去,美式,不加糖。
蒯牧接过杯子,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手背,那一小块皮肤立刻像被烙铁烫过般灼热。他啜了一口,眉毛微微扬起:温度刚好,你很了解我的口味。
前台...张小姐经常这样煮...施橙结结巴巴地解释。
蒯牧笑了笑,没有拆穿她:明天的会议很重要,雅诗是我们今年的大客户。
我正在看资料。施橙点头,他们的目标群体很特别。
哦?说说看。蒯牧靠在门框上,一副准备长谈的架势。
施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表面上看是25-35岁都市女性,但实际上可以分为两个亚群——一类是事业有成但情感空虚的,一类是已婚但渴望独立空间的少妇。她们购买化妆品不只是为了美丽,更是一种自我认同的表达...
她越说越流畅,甚至大胆地提出了几个创意方向。蒯牧的目光渐渐变得专注,最后甚至拿出手机记下了几个要点。
很有洞察力。他最后评价道,明天会议上详细展开。
这句话像一剂强心针注入施橙血管。她知道,自己终于被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