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廿一,谷雨。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去,苏府朱红大门外已肃立着一队锦衣卫。为首的镇抚使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手持明黄卷轴,声音洪亮如钟:圣旨到——苏府接旨!
整个苏府顿时如潮水般涌动起来。丫鬟仆妇们屏息凝神,垂手侍立;护院家丁们按刀肃立,神情戒备。老太君在翡翠的搀扶下快步走出寿安堂,手中的蟠龙杖在青石板上敲出急促的声响。苏衡整理着朝服迎上前,眉宇间带着几分凝重。柳清徽牵着刚刚睡醒的黛玉,细心地为她整理着衣襟。苏云璋则从容不迫地走在最后,目光沉静如水。
庭院中,那株与黛玉同岁的西府海棠正绽放着淡粉色的花朵,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抚使展开圣旨,声音在金匮般的庭院中回荡,苏氏一族,忠良世胄,累代清名。今特赐春深铁卷,许剑履上殿,诏书不名。钦此——
话音落下,庭院中一片寂静,连枝头的鸟儿都停止了鸣叫。春深铁卷——这可是开国以来除了丹书铁券外最高的殊荣,意味着苏家子弟可以佩剑上殿,皇帝下诏书时可不直呼其名。
臣,领旨谢恩。苏衡率先跪下,声音微微发颤。
当那方沉甸甸的铁卷被捧到面前时,苏云璋清楚地听见身后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铁卷以玄铁铸就,长一尺二寸,宽六寸,厚达一寸。正面镌刻着春深不谢四个鎏金大字,笔力遒劲;背面则是细密的海棠缠枝纹,每一片花瓣都雕刻得栩栩如生,在晨光中泛着幽冷的光泽。铁卷两侧各有一个活环,系着明黄色的丝绦。
苏修撰,镇抚使压低声音,陛下特意嘱咐,让您即刻进宫谢恩。
养心殿内,龙涎香的青烟在殿中袅袅升起。建章帝背对着殿门,站在窗前,望着庭院中初放的海棠。阳光透过窗棂,在他明黄色的龙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知道朕为何要赐你铁卷吗?皇帝没有回头,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
苏云璋跪在光洁的金砖上,铁卷的冰冷透过锦盒传到掌心:臣愚钝。
起来说话。皇帝转身,目光锐利如刀,昨日早朝后,有人给朕递了折子,说苏府蓄养死士,图谋不轨。
苏云璋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陛下明鉴,苏家对朝廷忠心耿耿。
朕自然知道。皇帝走近,从紫檀木御案上拿起一本奏折扔到他面前,看看这个。
奏折上罗列着苏府:私设棠影司、暗中调查亲王、甚至还有勾结盐商的罪名。字字诛心,笔笔见血,显然是经过精心编排。
这是...苏云璋瞳孔微缩。
义忠王叔递上来的。皇帝冷笑,他还要朕立即查办苏府,将林家那个孩子交给他。
苏云璋握紧了袖中的手指,指尖深深陷入掌心:陛下圣明。
朕赐你铁卷,就是要告诉那些人,皇帝的声音陡然转厉,苏府,朕保定了。至于那个孩子...他顿了顿,目光柔和了些,好生照料。林如海的冤屈,总要有人替他昭雪。
从养心殿出来时,已近正午。苏云璋捧着那方铁卷,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铁卷冰冷的触感透过锦盒传来,像是在提醒他这份殊荣背后的代价。宫道两旁的侍卫纷纷侧目,目光中带着敬畏与好奇。
回到苏府,寿安堂内早已灯火通明。全家人都聚在堂上,目光都聚焦在那方铁卷上。香案上已经摆好了香烛,袅袅青烟在堂中缭绕。
这是...老太君颤抖着手抚过铁卷上的纹路,老泪纵横,苏家百年来的最高殊荣啊。老身记得,只有开国时那位随太祖出生入死的先祖,才得过这样的恩宠。
苏衡神色凝重,手指轻轻摩挲着铁卷边缘:只是这殊荣背后,怕是...
父亲不必忧心。苏云璋将铁卷恭敬地放在香案正中,既然陛下赐下此物,便是明示要保苏家周全。那些宵小之辈,也该收敛些了。
这时,黛玉悄悄走到香案前,好奇地看着那方铁卷。她今日穿着浅粉色的襦裙,发间簪着一对珍珠蝴蝶簪,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灵动。
二叔,这个铁块为什么这么重要?她仰起小脸,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苏云璋弯腰将她抱起,让她能更清楚地看到铁卷:这不是普通的铁块。有了它,就再也没人能伤害玉儿了。
黛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铁卷上的海棠花纹:这个花花,和娘亲画的一样。
柳清徽闻言,眼中闪过泪光。她上前将黛玉接过来,轻声道:是啊,这是保护玉儿的花。有了它,玉儿就能平平安安地长大了。
晚膳时分,苏府的气氛既喜庆又凝重。老太君特意吩咐厨房准备了丰盛的宴席,八仙桌上摆满了各色佳肴:胭脂鹅脯、鸡髓笋、火腿鲜笋汤、酒酿清蒸鸭子...可席间众人都吃得心事重重。
今日收到消息,苏云璋放下象牙箸,北静王府和义忠亲王府都在暗中调集人手。看来铁卷的赐予,让他们坐不住了。
苏衡叹了口气,手中的酒杯久久未动:树欲静而风不止啊。这铁卷既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
怕什么!老太君将蟠龙杖重重一顿,震得桌上的碗碟叮当作响,既然陛下赐下铁卷,咱们苏家就更要挺直腰杆。那些宵小之辈,难道还敢明着来不成?
正说着,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萧寒快步走进来,在苏云璋耳边低语几句。
苏云璋面色微变,起身对众人道:我出去一趟。
书房内,沈墨言已经等候多时。见苏云璋进来,他立即递上一封密信:二爷,扬州来的消息。林大人临终前,还留下了一本账册。
苏云璋展开密信,就着烛光细看,越看脸色越沉:果然如此...
账册上记录了义忠亲王这些年来通过盐政贪墨的每一笔银子。沈墨言低声道,而且,其中还提到了北静王府参与贩卖私盐的证据。最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账册上记载了冰乌散的来源。确实是从北地运来的乌头,经由北静王府的手,送到了义忠亲王府。
账册现在何处?
还在扬州。林大人把它藏在了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沈墨言顿了顿,不过,我们的人已经找到线索了。据说是在瓜洲渡口的一艘旧船上。
苏云璋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在夜色中摇曳的海棠。月光下,那方供奉在香案上的铁卷泛着冷冽的光泽,与柔美的海棠花形成鲜明对比。
加快速度。他轻声道,在那些人找到账册之前,我们必须得手。
可是二爷,沈墨言犹豫道,现在各方势力都在盯着我们,此时行动恐怕...
正因为如此,才要尽快。苏云璋转身,目光坚定,铁卷在手,他们暂时不敢明着来。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夜深了,苏云璋独自在书房中对着铁卷出神。烛火跳跃,在铁卷上投下变幻的光影。那上面的海棠纹路在烛光下若隐若现,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守护的誓言。
他知道,从今夜起,苏府将正式卷入这场朝堂风暴的中心。但有这方铁卷在,有全家人的支持在,有那个需要保护的孩子在——
他无所畏惧。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清辉洒在铁卷上,将那春深不谢四个字照得格外清晰。这不仅是皇帝的恩赐,更是沉甸甸的责任。
而他会用生命去守护这份承诺,守护那个孩子纯真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