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过去，这场堪比渡劫的礼仪课总算结束。
云晚晚觉得自己半条命都没了，浑身上下的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酸软的疲惫。
她一头栽进寝殿内最柔软的那张云榻里，用脸颊蹭着冰凉华贵的锦缎，整个人瘫成了一张小饼，连根手指头都懒得动弹。
君无尘缓步走入，身上还带着一丝不苟的清冷。
他看着云晚晚那副有气无力的样子，非但没有半分心疼，反倒将一本玉册放在了她身旁的矮几上。
“明日学这个。”云晚晚只掀起一边眼皮，瞟了一眼那玉册上刻着的《仙界宗族谱系源流考》，顿时觉得脑袋“嗡”的一声，比刚才被罚站一个时辰还疼。
她索性把脸埋进软枕里，用后脑勺对着他，摆明了不想理人。
狗男人！
在瑶池的时候一口一个“本尊护你”，回来就这么折磨她！
宠她是真的，狗也是真的！
君无尘也不恼，自顾自地在她身侧坐下，倒了一杯清心凝神的灵茶。
茶香袅袅，带着一丝清甜的莲意，勾得云晚晚的鼻子有点痒。
可她就是不动，铁了心要跟他冷战到底。殿内一时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玉杯轻磕矮几的声响。
过了半晌，君无尘终于再次开口，说出的话却让云晚晚的身体瞬间僵硬。“明日无事，本尊随你回一趟剑宗。”
云晚晚猛地从云榻上弹坐起来，小脸上满是惊慌和抗拒。“不！”
她拒绝得又快又急，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君无尘的动作顿住，他偏过头，清澈的眼眸里划过一丝不解。“为何？”
在他看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他娶了她，理应去她的师门拜会，这是礼数，也是向她背后的人宣告他的重视。
云晚晚被他问得一噎，嘴唇翕动了半天，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她能怎么说？说她不想回去？
说她那个所谓的“家”，她一点都不想让君无尘看见？
她的迟疑，落在君无尘眼中，却成了另一种意味。他周身那点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息，又重新变得清寒迫人。
“晚晚，你在怕什么？”
“夫君。”，她开口，嗓子带着哭腔，听起来可怜兮兮的，“我们能不去吗？求求你了……”
她试图再次用撒娇萌混过关，可这一次，君无尘却不为所动。
他攥住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坚持。
“告诉本尊为什么。”眼看是躲不过去了，云晚晚心一横，眼泪“啪嗒”一下就掉了下来。
“因为我不想回去！我不想让他们看见你！”，她哭着喊出来，胸口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我不想让他们觉得，我云晚晚又靠着别人作威作福了！”
君无尘彻底愣住了。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过这个。
靠着别人？作威作福？
这些词怎么会和他的小妻子联系在一起？
云晚晚见他不说话，索性破罐子破摔，把藏在心底多年的委屈和不甘全都倒了出来。
“我和师姐，从小就是被剑宗收养的孤儿。可师姐是天纵奇才，入门没多久就光芒万丈，成了所有人都仰望的大师姐，是剑宗的骄傲！”
“而我呢？”她自嘲地笑了笑，泪水却流得更凶，“我资质平平，什么都学不好，最后只能被分到最偏远的剑山分脉。那里的人……他们是对我很好，师兄师姐们什么都让着我，可我知道，那不是因为我！”
“他们叫我‘小师妹’，给我送好吃的，帮我做功课，都只是因为我是云清寒的妹妹！他们是在讨好师姐，是在通过我，去巴结那个未来的剑宗宗主！”
她越说越激动，整个人都在发抖。“夫君，你懂那种感觉吗？所有人对你的好，都不是出自真心。你只是一个影子，一个依附着别人才能活下去的累赘！”
君无尘的心，被她的话语狠狠揪紧。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云晚晚。
不是那个会撒娇会耍赖的小哭包，而是一个浑身是刺，却又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女孩。
他伸手想去抱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你现在去了又怎么样？”云晚晚红着眼睛瞪着他，“你可是九霄仙尊！你一去，整个剑宗都要跪下来迎接你！然后呢？他们会怎么看我？他们只会觉得，云晚晚真是好命，小时候靠师姐，长大了靠夫君！她自己什么都不是，就是个专门拖累别人的废物！”
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吼完，她就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回云榻上，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去，发出压抑的呜咽。
原来这才是她不愿学礼仪，不愿立威仪的真正原因。
在她心里，她早已认定自己“什么都不是”。
再多的气度，再多的威仪，也只是狐假虎威，是借来的光。
君无尘站在原地，第一次感受到了何为束手无策。
他所有的神通，所有的权势，在她的这番话面前，都变得苍白无力。
他想要给她世间最好的一切，却忽略了她内心最深处的那个伤疤。
他缓缓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这一次没有强硬地去抱她，只是伸出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放在她颤抖的背上。
他什么都没说。因为他明白，此刻任何安慰的言语都是多余的。
他静静地陪着她，感受着她从剧烈颤抖，到慢慢平复，再到最后只剩下细微的抽噎。
不知过了多久，云晚晚才从膝盖里抬起一张哭得红肿的小脸，哑着嗓子问：“你……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没用？”
君无尘抬手，用指腹温柔地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
“不。”
他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却无比坚定。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开口：“在本尊心里，你是独一无二的云晚晚。不是谁的妹妹，也不是谁的影子。”
云晚晚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涌了出来，但这一次，是暖的。
君无尘将她揽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剑宗，我们还是要回。”
他感到怀里的人儿身体一僵，随即又补充道，“但不是明天，本尊会让你，以谁都无法轻视的姿态，堂堂正正地回去。不是作为九霄仙尊的夫人，而是作为云晚晚。”
他的话语很轻，却带着一股撼动人心的力量。
云晚晚窝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心里那块积压了多年的寒冰，仿佛正在一点点融化。
她突然觉得，这个男人或许真的能做到。
他不仅会护着她，还会想办法，让她自己变得强大起来。
“明天开始特训！”
“啊？”，云晚晚的小脸又垮了下去，“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