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上的邪氛随着主祭与黑袍人的退散骤然一空,但空气中依旧残留着血腥与异香的混合气味,以及那未完成仪式所带来的、令人不安的能量余波。官军的号角与战鼓声愈发清晰响亮,如同涤荡污浊的雷霆,正迅速逼近洛伽山。
瘫坐在地的张烨喘着粗气,手指的剧痛和脱力感阵阵袭来。他首先看向被阿吉和孙先生护住的朱载堉,世子虽然虚弱,脸色苍白,但眼神已恢复清明,正对他微微点头,示意自己无碍。
“东家,你的手!”阿吉急忙过来,撕下衣襟想要为张烨包扎。
张烨却摆了摆手,目光急切地转向祭坛另一侧——那位救下朱载堉又为他挡刀的神秘人。那人依旧倚靠着石柱,深蓝色的夜行衣肩部已被鲜血浸透大半,他(她)低垂着头,一只手紧紧捂住伤口,气息有些紊乱。
“多谢阁下仗义相助!”张烨在阿吉的搀扶下起身,走上前去,郑重行礼,“不知阁下尊姓大名?可是世子麾下?”
那神秘人闻声,缓缓抬起头。遮面的布巾因之前的激战有些松动,露出一截线条优美的下颌和略显苍白的嘴唇。他(她)的目光先是扫过张烨血肉模糊的双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随即又看向正被孙先生初步救治的朱载堉,轻轻摇了摇头。
“非是世子麾下。”一个刻意压低、却依旧能听出几分清越之音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因伤痛而产生的虚弱,“吾乃……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受人之托?张烨心中疑窦丛生,正欲再问,目光却猛地被对方腰间那枚玉佩吸引。之前距离远、光线暗,看不真切,此刻离得近了,借着残余的月光和祭坛沟槽中尚未完全熄灭的碧绿香火,他看得分明——那玉佩的形制,赫然是宫中之物!而且并非寻常宦官或女官所能佩戴,其纹路规制,隐约指向……后宫高位!
此人来自宫中?!
就在张烨因这惊人发现而心神震动之际,悬浮在祭坛中央的“影珠”突然发出了“噼啪”的异响!
众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只见那枚影珠在黑光与龟甲残余白光的纠缠中,表面开始出现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纹!裂纹中透出的不再是纯粹的黑光,而是夹杂着丝丝缕缕混乱的、五彩斑斓的邪异色彩,仿佛内部蕴藏的能量因仪式被打断而失去了平衡,即将失控!
“不好!此物要崩解!”青衫文士脸色一变,急声道,“其内蕴含邪力庞大,一旦爆开,后果不堪设想!”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影珠周围的空气开始扭曲,发出低沉的嗡鸣,一股毁灭性的气息弥漫开来。祭坛上那些尚未干涸的血迹竟开始微微沸腾!
“可能阻止?”张烨急问。
青衫文士摇头,眼神凝重:“外力强行干预,恐加速其爆裂。唯有……疏导或封印。”他目光扫向那枚已光芒黯淡、布满裂痕的龟甲,“此龟甲灵性已耗大半,恐难胜任。”
疏导?封印?谈何容易!
就在这危急关头,那神秘人却强忍伤痛,站直了身体,从怀中取出一个仅有巴掌大小、色泽古朴的锦囊。锦囊以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隐隐构成一个符咒的形状。
“以此‘敛息囊’或可暂封一时!”神秘人将锦囊抛给张烨,语速飞快,“需以至阳或至纯之力引导其入囊,方可隔绝其与外界的联系,延缓爆裂!但此囊品阶不高,封不住多久!”
至阳至纯之力?张烨一愣,他哪里有什么至阳至纯之力?他下意识地看向青衫文士,对方也微微摇头,司礼监的功夫偏于阴柔诡谲。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之际,朱载堉虚弱的声音响起:“张兄……你腕上念珠……”
念珠?张烨猛地抬起鲜血淋漓的右手,腕上那串苏婉清所赠的沉香木念珠,不知何时,竟散发着一层极其微弱的、柔和的乳白色光晕。这光晕纯净而安宁,与龟甲的浩然之气同源,却更加内敛、温和。
是了!苏婉清曾言,此珠乃高僧加持,常年受香火供奉,内蕴佛门祥和之力,最是澄澈纯粹!这岂非正是至纯之力?
没有时间犹豫!张烨一把扯下念珠,按照神秘人简短的指引,将体内那微弱得可怜的气力(或许还有一丝穿越者魂魄的特异)混合着坚定的意志,尽力灌注于念珠之中,同时将其靠近那即将崩溃的影珠!
嗡……
念珠上的乳白光晕如同被激活的水波,缓缓荡漾开来,轻柔地缠绕向躁动不安的影珠。那影珠似乎对这股力量并不排斥,表面的裂纹扩张速度微微一滞,散发出的混乱光芒也稍稍平和了一丝。
“就是现在!引它入囊!”神秘人低喝。
张烨全神贯注,以意念引导着那被佛光稍稍安抚的影珠,缓缓移向另一只手中握着的“敛息囊”。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他额头青筋暴起,汗如雨下,刚刚包扎好的手指再次渗出血迹,染红了念珠。
一寸,两寸……在所有人紧张的目光注视下,那枚散发着不祥气息、濒临爆裂的影珠,终于被一点点地“推”入了那个看似不起眼的锦囊之中!
就在影珠完全没入敛息囊的瞬间,张烨猛地收拢袋口,按照神秘人所示,打了一个特殊的结。
锦囊骤然收紧,表面金线绣成的云纹符咒闪过一道流光,随即迅速黯淡下去,整个锦囊也变得朴实无华,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旧布袋。然而,入手却是一片冰寒刺骨,并且能感觉到内部有东西在微微脉动,如同囚禁着一头活着的凶兽。
祭坛上那令人窒息的毁灭气息,随之消散。空中扭曲的光影恢复正常,只剩下那束皎洁却已无用的月光,静静笼罩着狼藉的祭坛。
成功了!暂时封印了!
张烨脱力般后退两步,几乎站立不稳,被阿吉牢牢扶住。他紧紧握着那个冰冷的敛息囊,感觉重若千钧。
就在这时,山下传来了清晰的呼喝声与杂乱的脚步声,火把的光芒如同长龙,迅速向着山顶蔓延。官军,终于登岛了。
“下面的人听着!巡按御史海大人在此,尔等速速表明身份,束手就擒!”一个洪亮的声音透过雾气传来。
青衫文士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袍,上前一步,朗声道:“司礼监奉密旨行事,贼人已遁,请海大人上山一叙!”
山下沉默了片刻,随即脚步声加快。
张烨趁着这个空隙,再次看向那神秘人,却见他(她)已经重新拉好了面巾,正对着朱载堉微微颔首,又深深看了张烨一眼,或者说,是看了他手中那装着影珠的敛息囊一眼,随即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消失在祭坛后方的阴影中,竟对即将到来的官军毫无留恋之意。
他来去匆匆,救朱载堉,助封影珠,却对官军避而不见,只留下一个宫禁玉佩的谜团。
片刻之后,一身绯袍、面容清癯肃穆的海瑞,在一队精锐官兵的护卫下,大步走上了祭坛。他锐利如刀的目光扫过满地的祭祀痕迹、残留的血迹、昏迷的少女,最后落在狼狈却站得笔直的张烨、气度不凡的青衫文士以及虚弱却神色坦然的朱载堉身上。
“司礼监密使,”海瑞的目光先落在青衫文士身上,略一拱手,随即转向朱载堉,眉头微蹙,“郑王世子?”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手持敛息囊、浑身血迹斑斑的张烨脸上,语气沉凝,“张烨,张理榷?”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直指核心:
“此地发生何事?冯保遇刺案、东南私贸、乃至这邪祭妖氛,与你手中之物,又有何关联?——从实讲来。”
面对海瑞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和连珠炮似的诘问,张烨握着那冰冷脉动的敛息囊,心中飞速盘算。该透露多少?如何解释影珠和“观潮人”的阴谋?那神秘宫人的出现又该如何提及?海瑞这柄“刚峰”利剑,在此刻是破局的关键,还是……会带来新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