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垢的拳,不是直来直往的拳。
拳风破空时,竟带着诡异的弧旋,仿佛那不是拳头,而是两枚沉重的流星锤,以违背常理的轨迹砸向孤狼面门与胸口。
破山拳练到深处,刚猛中暗藏阴柔,这正是赵无垢二十年苦修的成果。
孤狼的刀却更怪。
饮血刀的刀光本应是凌厉的直线,此刻却如被风吹乱的竹影,散成无数细碎光点,每一粒光点都迎向拳风的某个薄弱处。
这不是硬碰硬,是拆解——以巧破力,以繁化简。
刀锋与拳套第一次相撞。
没有预想中的巨响,只有一声极刺耳的“嗤——”,如钝锯磨铁。
赵无垢脸色微变,他感到拳上的劲力如泥牛入海,被那细密的刀光层层消解。
更怪的是,对方刀上传来的不是反震之力,而是一股黏稠的牵扯感,仿佛刀身变成了漩涡,要将他整个人拖进去。
“这是什么刀法?”赵无垢疾退三步,厉声喝道。
孤狼不答。
他足下踏着奇异步法,每一步都落在院中青石的缝隙处,身形与大地起伏隐隐相合。
地脉之力自足底涌泉穴丝丝缕缕渗入,虽微弱,却源源不绝,让他的刀势既轻灵又厚重,矛盾却和谐。
另一边,韩十三的截脉指已点倒两人。
他的指法快而准,专攻关节要穴,中者立时酸麻倒地,失去战力。
竹影剑的剑则真正如竹影摇曳,剑光闪烁不定,在四名刀手间游走,每一剑都逼得对方回防自保,却又不急于伤敌——他在拖延,为孤狼争取时间。
铁狼最是狠辣。
弯刀过处,必见血光。
他已砍翻三人,但自己左臂也添了一道伤口,鲜血浸湿衣袖,却恍若未觉,眼中只有杀意。
沈星魂在外围策应,软剑如灵蛇,专攻弩手。
她身法轻灵,在院墙与屋顶间纵跃,已击落两名弓弩手,打乱了合围之势。
但赵家人数仍占优。
剩余守卫结阵死战,一时僵持。
正房前的空地上,孤狼与赵无垢的对决已到关键。
赵无垢久攻不下,心头焦躁。
他忽然双拳一收,全身骨骼爆出一连串脆响,原本略显单薄的身躯竟凭空膨胀一圈,锦衣被撑得紧绷。
“小子,逼我用‘破山九叠’,你也算死得其所!”
破山九叠,赵家秘传杀招。
每叠一拳,劲力倍增,九叠之后,有开碑裂石之威。
但此招极耗真元,施展后必元气大伤,非生死关头不用。
第一拳,直捣中宫。
孤狼横刀格挡,被震得后退一步,虎口发麻。
第二拳,斜劈肩胛。
刀身与拳套再次碰撞,火星四溅。
孤狼连退三步,足下青石碎裂。
第三拳、第四拳……赵无垢拳势如长江叠浪,一浪高过一浪。
孤狼被逼得不断后退,刀光渐渐收拢,转为守势。
第七拳时,赵无垢拳风已如实质,所过之处,地上落叶被卷起,在空中粉碎。
孤狼的刀终于慢了半分,拳风擦过左肩,衣帛撕裂,皮开肉绽。
血,渗了出来。
饮血刀上的暗红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微微发亮。
但孤狼眼神依旧清明——地脉之力在体内流转,将那股暴烈的拳劲一丝丝导入脚下大地。
他踩过的每一块青石,都悄然开裂,裂纹如蛛网蔓延。
第八拳!
赵无垢眼中凶光爆射,这一拳汇聚了前七拳的所有余势,拳未至,风压已压得孤狼呼吸一窒。
这一拳,避无可避。
但孤狼根本没想避。
他忽然弃守为攻,饮血刀划出一个极简的弧线——不是劈,不是刺,是拖。
刀锋贴着拳套边缘滑入,如庖丁解牛,寻隙而入。
刀尖刺入赵无垢右腕三寸。
不深,但正好刺穿手筋。
赵无垢惨叫一声,第八拳的劲力骤然溃散。
他左手拳疯狂砸向孤狼头颅,做垂死挣扎。
孤狼侧头,拳风擦耳而过,带起一溜血珠。同时,他右手刀锋一转,由刺变挑——
“噗!”
饮血刀自下而上,刺入赵无垢左肋,透背而出。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赵无垢瞪大眼睛,低头看着穿出体外的刀尖,喉中发出“咯咯”怪响。
他想说什么,但血已涌上喉咙,只有血沫从嘴角溢出。
孤狼拔刀。
血如泉涌。
赵无垢踉跄后退,撞在正房门柱上,缓缓滑坐在地,眼中光芒迅速黯淡。
“三爷……死了!”有守卫惊呼。
主将殒命,余者胆寒。
赵家守卫阵脚大乱,竹影剑趁机剑光暴涨,连伤三人。
韩十三与铁狼也全力出手,不多时,剩余守卫非死即伤,溃散逃窜。
院中重归寂静,只有血腥味弥漫。
孤狼拄刀而立,微微喘息。
左肩伤口火辣辣地疼,但体内地脉之力仍在流转,伤势并未恶化。
他看向西厢房,门锁紧闭。
铁狼上前,一刀劈开铜锁。
房门打开,阴暗的屋内,一个青年被铁链锁在柱上。
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瘦,眉眼间依稀能看出程毅的影子。
他虽狼狈,眼神却平静,正静静看着门口众人。
“程墨轩?”孤狼问。
青年点头,目光落在孤狼脸上,仔细端详,忽然道:“你姓凌。”
不是疑问,是确认。
程墨轩声音沙哑,“父亲说,当年凌伯父交给他的,不止这半块碎片,还有一句话。”
“什么话?”
“‘金陵一品居,地字三号房,墙中有墙。’”
韩十三此时走进来,闻言皱眉:“墙中有墙……难道是暗格?”
“去了才知道。”孤狼为程墨轩解开铁链,“能走吗?”
“能。”程墨轩活动了下僵硬的手腕,看向院中赵无垢的尸体,“赵家不会罢休。”
“赵无极最护短,杀弟之仇,他必倾力报复。”
“那就让他来。”孤狼还刀入鞘。
五人迅速撤离别院。
竹影剑带路,沿预定小路深入竹林。
途中遇到两拨赵家搜捕队,都被他们避过。
午时前后,已远离别院十余里。
在一处溪流边,众人暂歇。
程墨轩掬水洗脸,露出清秀面容。
他转向竹影剑,躬身行礼:“多谢莫前辈舍命相救。”
竹影剑——原来姓莫——摆手道:“受你父亲所托,不必言谢。”
他顿了顿,看向孤狼,“接下来你们真要去金陵?”
“是。”孤狼清洗肩头伤口,敷上金创药。
“玄机阁的眼线遍布金陵。”竹影剑沉声道,“你们一进城,就会被盯上。”
“我知道。”
“知道还去?”
孤狼包扎好伤口,抬起眼:“有些事,躲不过,不如面对。”
竹影剑凝视他良久,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枚竹制令牌,抛给孤狼:
“我在金陵有个故人,开茶馆的,叫‘听竹轩’。若有危难,可持此令牌找他,或能得些助力。”
令牌入手温润,刻着几道简朴竹纹。
“前辈不跟我们一起?”韩十三问。
“我还有事要办。”竹影剑望向北方,“赵无垢死了,赵家必乱一阵。”
“我要趁这机会,去查另一件事——关于当年凌家灭门,玄机阁究竟出了几分力。”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上尘土:“就此别过。金陵水深,诸位保重。”
说罢,身形一晃,已没入竹林深处,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程墨轩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轻声道:“莫前辈这些年,一直在暗中查访当年真相。父亲说过,他是可信之人。”
孤狼将令牌收起,看向韩十三:“韩先生,接下来如何走?”
韩十三摊开随身地图:“从此地向南,绕过两个镇子,可到运河码头。”
“坐船顺流而下,三日可达金陵。走水路比陆路隐蔽,赵家的追兵也难追踪。”
“好,就走水路。”
五人稍作休整,继续赶路。
日落时分,他们抵达一处偏僻小渡口。
恰有一条货船要往金陵运绸缎,韩十三花了些银钱,说动船主捎带一程。
船不大,舱底堆满货箱,五人挤在狭小空间里,倒也隐蔽。
船开时,暮色已沉。
孤狼站在船尾,看着逐渐远去的太湖方向。
湖水在夕阳下泛着金红波光,芦苇荡如金色海洋。
这一去,便是真正的龙潭虎穴了。
程墨轩走到他身边,沉默片刻,低声道:“凌大哥,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问。”
“问。”
“你恨玄机阁吗?”
孤狼望着水面,良久才道:“恨解决不了问题。我要的是真相,不是复仇。”
“如果真相很残酷呢?”
“那也要知道。”孤狼转头看他,“人不能活在迷雾里。”
程墨轩点点头,不再说话。
船行渐远,太湖终于消失在暮霭中。
前方,运河如带,蜿蜒伸向黑暗尽头。
那里是金陵。
也是风暴的中心。
(第一百八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