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像寻常婴孩那样只是哭闹或沉睡。
他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异常清澈,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平静与茫然。他很少哭,只是静静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偶尔,那双眸子深处会闪过一丝与年龄绝不相符的、极淡的恍惚。
当他看向烛火,或者某些鲜艳的颜色时,会显得很平静。但有一次,一个丫鬟不小心打翻了一个装着蓝色染料的盆子,那抹冰蓝色映入小明宸眼帘时,他竟微微怔住,伸出小手,咿呀着似乎想去触碰,小脸上流露出一种混合着困惑与……依恋的神情。
“老爷您看,小公子好像特别喜欢蓝色呢!”奶娘惊奇地说道。
苏桥生不以为意,哈哈笑道:“喜欢蓝色好!我苏家以丝绸起家,蓝色染料可是贵重物,我儿天生就与家业有缘!哈哈哈!”
没有人知道,这新生婴孩的灵魂深处,藏着怎样的过往,又埋藏着怎样惊心动魄的因果。
徐阳,或者说,这一世的苏明宸,带着被封印的记忆、被神物守护的执念、以及那深厚的功德气运,开启了他全新的、作为富商嫡长子的凡人一生。
北神宫,云海缥缈间,一座精致的别院内。
地仙中期的长老云芷,正于静室中打坐。
岁月并未在她依旧娇俏的容颜上留下多少痕迹,只是眼神中多了几分沉淀后的灵慧。忽然,她心神微动,冥冥中一丝极其微弱的因果牵引,让她从入定中苏醒。
“是那个小家伙……” 云芷睁开美眸,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与怀念,神识下届探查,“是他!这一世叫苏明宸。当年我与苏师姐、凌师兄观他凡尘奋战,惜其才,怜其志,赠丹赠书,许他一场来世仙缘的观察。如今,他转世重生了?”
她想起了当年徐阳在擂台上的狠劲,以及最后那令人啼笑皆非的“借钱”之举,嘴角不禁泛起一丝笑意。那份纯粹与执拗,倒是让她印象颇为深刻。
“既然许诺,便当践行。且去看看,这新生的小家伙,是否孕育出了一丝仙缘。” 好奇心起,云芷身形一晃,已化作一道若有若无的流光,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北神宫,朝着临渊城方向而去。
苏府庭院,春光正好。苏明宸正在奶娘怀里,看地上蚂蚁搬家,神情专注。
云芷隐去身形,悬浮在半空,目光落在苏明宸身上。她先是微微点头:“嗯,功德金光护体,福缘深厚,是个有福的孩子。”
随即,她凝神静气,施展北神宫秘传的“灵犀望气术”,仔细探查苏明宸的根骨资质。
这一看,不要紧!
“嗡——”
云芷只觉得神识之中,仿佛有五道极其微弱、却属性迥异、泾渭分明的气机,如同沉睡的幼龙,潜藏在苏明宸的体内!它们分别是:金的锋锐、木的生机、水的柔韧、火的炽烈、土的厚重!
虽然每一种都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仿佛风中之烛,但的的确确,是五种属性的灵根,同时存在于一个孩童体内!
“这……这是?” 云芷娇躯一震,美眸瞬间瞪得溜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五……五种灵根?天尊啊!齐……齐全了?什么灵根这是!”
“想我修行至今,已有数百年,见过的天才鬼才不计其数,单灵根、双灵根乃至变异的异灵根我都曾听闻,可这五行俱全的五灵根……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古籍中都只存在于理论推测,被认为是混沌初开时才有可能诞生的传说资质,现实中几万年都未必能出一个!
“难怪…难怪上一世凌师兄说他根骨看不出来,苏师姐也说需观察…这,这哪里是不是顶尖,这根本就是……就是……” 云芷一时语塞,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惊喜?似乎谈不上,五种灵根意味着资质无比杂乱,修炼起来需要同时吸纳、平衡五种属性的灵气,难度是单灵根的何止百倍千倍?进度将缓慢到令人绝望。鸡肋?可这毕竟是传说中的五行俱全,理论上若能成长起来,潜力无穷,可衍化万物。啊!这难死我啦!”
云芷愣在原地,看着下方那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只觉得一个前所未有的大难题砸在了自己头上。“这仙缘,是我当初亲口许诺观察的,如今灵根是有了,还是如此“惊天动地”的五行灵根,这……这我该如何处置?
她一个人实在拿不定主意了。
“兹事体大,非我所能决断。” 云芷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惊与混乱,“必须禀告黄兴长老!”
她身形再次化作流光,迅速返回北神宫,找到了负责弟子招收与资质评定的黄兴长老(地仙后期)。
“什么?五行俱全的五灵根?什么鬼!” 黄兴长老听闻云芷的汇报,也是霍然起身,花白的胡子都翘了起来,脸上满是惊容,“云长老,你可确认?此事非同小可!”
“千真万确!弟子以灵犀望气术反复探查,绝不会错!” 云芷肯定道。
黄兴长老在殿内来回踱步,眉头紧锁:“五行灵根…古籍有载,乃混沌之姿,然修炼之难,亦如登天。需海量资源,需绝世功法,更需莫大毅力与机缘…自上古以降,几无成功先例。我北神宫…也从未有过招收五灵根弟子的先例啊!”
他沉吟半晌,最终苦笑道:“云长老,此事老夫也无法做主。看来,只能请示璃梦大长老了。”
如今北神宫,资源尽数倾斜,全力培养的,正是已臻人仙巅峰、正在为冲击天仙境做最后准备的璃梦。
她虽非宫主,但地位超然,话语权极重。
两人来到璃梦清修的“冰璃殿”外,恭敬求见。
殿门无声开启,一股清冷浩瀚的气息弥漫出来。
璃梦端坐于寒玉莲台之上,周身仙光缭绕,气息比以往更加深邃不可测。她听完黄兴长老的禀报,绝美的容颜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微微蹙了蹙眉。
“五种灵根?” 璃梦的声音清冷空灵,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杂乱无章,属性冲突,修炼起来事倍功半,难有寸进。如此资质,也值得惊动于我?”
云芷连忙解释道:“大长老,此子乃是弟子多年前结下的一桩缘法,许诺观察其转世仙缘。而且,这五行灵根毕竟罕见,或许……”
“罕见不代表有用。但仙家许诺必要履行!” 璃梦淡淡打断,语气带着一丝不耐,“这灵根贵在精纯,如此驳杂,犹如……” 她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比喻。
忽然,一段被刻意遗忘、却又深埋心底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浮现脑海——是在那羊皮卷小世界中,那个可恶的、有着两个妻子的家伙,当时他运转了清玄门和北神宫两种不同属性的基础心法,得意洋洋地展示他的“兼容并蓄”。
自己当时气得冷笑,讥讽他道心不纯,感情不专,连修炼的功法都如此“花心”,干脆别叫什么灵根,叫“花心灵根”算了!
那个家伙当时还摸着鼻子,一脸无辜又欠揍地说:“花心就花心吧,只要能变强,能守护想守护的人,花心点又何妨?”
思绪电转间,璃梦看着下方等待决断的两人,又想到那个拥有五种属性、比当初那个家伙还要“过分”的灵根,一种荒谬又带着点宿命般的戏谑感涌上心头。
她鬼使神差地,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源自过往情绪的语气,清冷开口:
“五行驳杂,心念不纯。如此灵根,修什么仙?依本座看,与其叫五灵根,不如就叫——花心灵根!”
“花……花心灵根?” 黄兴长老和云芷都愣住了,面面相觑。“这名字……听起来怎么那么不正经?而且,大长老的语气,怎么好像……有点怪怪的?”
璃梦说完,自己也微微怔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会脱口而出这个带着私人情绪的称谓。
她迅速收敛心神,恢复了一贯的冰冷:“此事,尔等自行斟酌。若无合适的功法与足够的资源投入,便是废根一根,无需再报。”
言罢,她闭上双眸,不再理会。
只是那冰封的心湖深处,因“花心”二字,悄然泛起了一丝极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明晰的涟漪。
留下黄兴长老和云芷在殿外面面相觑,看着手中关于“苏明宸”的简报,一脸茫然与为难。
“那这仙缘,到底是给,还是不给啊?”
冰璃殿内,那声带着些许嗔怪与过往印记的“花心灵根”脱口而出后,璃梦自己都微微怔住了。
殿内陷入一片寂静,唯有她周身流转的仙光似乎也滞涩了一瞬。
黄兴长老与云芷面面相觑,不敢多言,只能垂首静候。
璃梦闭合双眸,试图重新沉入那古井无波的心境,为冲击天仙做最后的准备。
然而,那“花心”二字,却像是一把无形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她心底最深处、被重重封印的某个角落。
刹那间,并非清晰的画面,而是一种感觉——炽热的、不容抗拒的拥抱,缠绵悱恇、几乎要掠夺她所有呼吸的深吻,还有那双近在咫尺、蕴含着星辰与无比坚定情意的眼眸……那是属于徐阳的,属于那个让她道心产生裂痕的凡间帝王的记忆碎片!
这股情感来得如此汹涌,如此霸道,与她千年修持的冰心诀剧烈冲突,让她周身气息一阵不稳,仙光微微震荡。
“唔……” 她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哼,袖中的玉手悄然握紧。
“要么不爱,一旦动心,便是如此惊心动魄,难以自持么?这心魔,竟因一个荒唐的灵根名称而再次躁动!”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以无上法力压下翻腾的心绪,但那份涟漪已然荡开,无法彻底平息。她知道,若不能彻底解决这桩因果,这心魔必将成为她冲击天仙境时最可怕的障碍。
“要么彻底斩断,要么……直面它。”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殿外,黄兴与云芷仍恭敬地等候着。“那个拥有“花心灵根”的孩子,偏偏由云芷引出了这段缘法……种种巧合,似乎冥冥中自有定数。难道是机缘造化?”
“罢了。” 一声清冷的叹息在殿内响起,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既是云芷长老昔日种下的因,便由她去了结这果吧。”
璃梦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黄兴,云芷。”
“弟子在!” 两人连忙应声。
“那孩子……既身具如此‘特殊’灵根,又与北神宫有缘。”
璃梦的措辞微妙,避开了“花心”二字,却承认了其特殊性,“便依云芷长老先前所言,予他一场仙缘。待其年满十岁,心性初定,由云芷亲自接引,入外门修行。”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警示与划定界限:“然,五灵根修行艰难,前所未有。北神宫可予其入门之机,提供基础功法与寻常资源,能否有所成就,全凭其自身造化与缘法。莫要过度投入,徒耗宫中之物。此事,到此为止,无需再报。”
这既是给了云芷一个交代,全了当年的仙诺,也是将她与这“花心灵根”的因果,限定在了一个可控的范围内。
她心道:“本座倒要看看,这“花心”灵根人物,能走出怎样一条路?或许,观察他,也是磨砺自身道心、堪破情障的一种方式。唉!徐阳,你说你......多影响我啊?我还要冲击天仙境界呀!”
“谨遵大长老法旨!” 黄兴长老松了口气,虽然资源有限,但总算有了决断。
云芷更是喜上眉梢,连忙躬身:“多谢大长老!弟子必定妥善安排,引导此子向道!” 她心中欢喜,觉得自己当年的眼光和许诺没有白费,虽然灵根古怪,但总算能引入仙门了。
决议已下,两人不再打扰,恭敬退出了冰璃殿。
与此同时,远在临渊城苏府的苏明宸,对此浑然不觉。
转世的他,正被奶娘抱着庆贺白天,在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家族祠堂里认祖归宗。苏桥生指着神龛上一排排的牌位,耐心地教导:“宸儿,你看,这是我们苏家的列祖列宗,要心怀敬畏……”
小明宸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那些刻着陌生名字的牌位,当他的目光扫过神龛最高处,一个并非苏家祖先、而是苏桥生为了祈求生意兴隆、家族平安,特意请来的北神宫开派祖师的简易牌位时(上面刻着“北神玄元开化祖师玉阳子真人神位”),他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直直地指向那个牌位,粉嫩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纯净、甚至带着一丝莫名亲切的笑容,发出“呵呵”的清脆笑声,仿佛看到了什么熟悉又好玩的东西。
“呀,小公子好像对祖师爷很感兴趣呢!” 奶娘惊奇地说道。
苏桥生也笑了:“哈哈,我儿与仙家有缘啊!看来北神宫的仙长当年赠药之恩,玉阳子真人祖师爷都记着呢!说不定将来,我家宸儿真能有大造化!”
他们只当是孩童无心的举动,或是福缘深厚的征兆。
却不知,这冥冥中的一指,仿佛穿越了轮回的迷雾,隐隐指向了他既定的命运轨迹——十岁之后,踏入北神宫,开启他那充满未知与挑战的、“花心灵根”的修仙之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