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周，整个公司都围绕着“美院夏季新媒体艺术展”这个项目高速运转起来。需求讨论、技术方案评审、原型开发…节奏快得让人喘不过气，但也充满了盛夏般的激情。
而对苏晨而言，这更是他与林晓雅关系的“破冰船”。他们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频繁联系，从邮件升级到了微信工作群，再到偶尔一对一讨论技术细节。虽然话题99.9%围绕着项目，但苏晨已经心满意足。至少，他的微信躺在她的列表里，不再是那个带着红色感叹号的“被删除者”了。
项目进展并非一帆风顺。最大的挑战，来自于艺术与科技两种思维模式的碰撞。
在第一次技术方案对接会上，矛盾就爆发了。
林晓雅和她的同学们追求的是极致的艺术表达和观念传递，提出的技术需求常常是天马行空，充满了“感觉”、“氛围”、“不确定性”。
而星火团队这边，以姜皓为首，要求的是明确的技术参数、稳定的系统架构和可量化的实现路径。
“我们希望这个装置能‘感知观众的情绪，并做出如梦似幻的光影回应’。”一个扎着脏辫的男生挥舞着手臂描述。
姜皓面无表情：“请定义‘情绪’。心率？皮电反应？面部微表情？数据采集方式、精度、响应延迟要求是多少？”
脏辫男生：“……就是一种感觉！你懂吗？玄妙的感觉！”
林薇冷静地插话：“根据现有技术，情绪识别准确率在受控环境下最高不超过75%，在展厅复杂环境中预计低于50%。基于不准确数据的反馈，可能无法达到‘如梦似幻’，更可能造成‘精神错乱’的体验。”
众人：“……”
另一个女生指着设计图：“这里，我们需要光线像‘流淌的诗歌’一样蔓延开来。”
林丹试图理解：“像水一样流动？”
女生：“不！是像诗歌！有节奏，有留白，有意境！”
苏晨努力跟上思路：“那我们用程序控制LEd灯带，模拟几种不同的渐变和波动模式？”
女生皱眉：“太机械了！没有‘诗意’！”
沈晨摇扇试图调和：“姑娘所求，可是‘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之境？此乃韵律之美，或可编码以拟之…”
女生&脏辫男生：“？？？”（完全没听懂）
会议一度陷入僵局。艺术家们觉得程序员们死板，缺乏想象力；程序员们觉得艺术家们要求模糊，不切实际。
林晓雅坐在其中，大部分时间沉默，偶尔在双方争执不下时，提出一些相对折中的想法，但往往也被技术实现的难度所限制。
苏晨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既理解同学们对艺术效果的执着，也明白姜皓他们对技术稳定性的坚持。他知道，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合作很可能搁浅，而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与林晓雅的联系，也可能随之变得尴尬。
会后，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拦住了准备回画室的林晓雅。
“晓雅同学，请等一下。”
林晓雅停下脚步，脸上带着一丝会议后的疲惫：“苏先生，还有事？”
苏晨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点开一个他私下做了好几天的简易demo视频：“关于那个‘流淌的诗歌’，我理解同学们想要的那种不可控的、有机的感觉。完全模拟‘诗意’或许很难，但我们可以换一种思路。你看这个——”
视频里，是一个简单的光线扩散程序，但它不是规律的，而是引入了一些随机算法和噪声干扰，让光线的流动产生了某种不可预测的、看似“自然生长”的效果。
“我们无法定义诗歌，但可以模拟自然中一些看似随机实则有其内在逻辑的形态，比如菌落的蔓延、水流的侵蚀…这种‘有机的不确定性’，会不会更接近你们想要的感觉？”
林晓雅看着视频，专注的眼神亮了一下。她接过手机，反复看了几遍，沉吟片刻：“这个思路…有点意思。比单纯的程序化渐变要好很多。”
苏晨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趁热打铁：“技术上，我们可以提供几个不同的‘有机算法’模板，你们艺术家可以根据想要表达的‘情绪’来选择基础‘生长逻辑’，我们再调整参数。这样，既保证了技术的可实现性和稳定性，又保留了足够的艺术创作空间和不可复制的独特性。”
林晓雅抬起头，第一次用一种带着真正欣赏和探究的目光看向苏晨：“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苏晨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几天恶补艺术理论，看到一些关于‘生成艺术’和‘算法自然主义’的资料，就试着结合了一下。可能…还是有点不伦不类。”
“不，”林晓雅轻轻摇头，嘴角似乎有极淡的弧度，“这个方向很好。我会和同学们再沟通一下。谢谢你，苏先生，你很…用心。”
一句“用心”，让苏晨感觉这几天的熬夜查资料、掉头发写代码都值了！
这次小小的突破，成为了项目推进的转折点。苏晨提出的“提供有机算法模板，由艺术家选择并参与参数调优”的模式，得到了双方团队的认可。星火科技负责打造稳定可靠的“技术画布”和丰富的“数字颜料”，美院的同学们则在这块画布上挥洒他们的艺术灵感。
随着合作深入，布展的日子也临近了。真正的考验，在布展现场才正式开始。
展厅里，电线、网线、各种设备和未组装的构件堆了一地。星火团队负责技术设备和系统调试，美院团队负责艺术装置的主体布置和视觉效果把控。盛夏的炎热让展厅像个蒸笼，即使开着空调，也难抵忙碌带来的燥热。
然后，经典的“直男审美”与“艺术敏感度”的冲突，在布展现场以最直接的方式上演了。
冲突一：线缆的“隐形”艺术
楚然和林薇正在小心翼翼地布置传感器和布线，力求所有线缆都隐藏得天衣无缝，符合安全规范和审美。
林丹自告奋勇去帮忙固定一个投影仪支架。他拿起一大卷黑色的电工胶带，三下五除二把几根垂下来的线缆捆在一起，粘在墙上，拍了拍手：“搞定！结实！”
那个脏辫男生走过来一看，差点晕过去：“天啊！你这捆得像个黑色的蠕虫！太丑了！破坏了整个墙面的肌理感！”
林丹不服：“线缆不都这样？不然怎么固定？”
脏辫男生拿出几种不同颜色、材质的理线带和隐藏槽：“要用这个！颜色要和墙面接近！走向要顺着画面的视觉流线！要‘藏’起来，不是‘捆’起来！”
林丹看着那堆小巧的玩意儿，嘀咕：“……真麻烦。”
楚然冷冷地把他推开：“一边去，别添乱。”
冲突二：灯光的“角度”哲学
一个展项需要调整聚光灯的角度，以突出某个关键细节。
邱泽（难得请假过来帮忙）凭借他优秀的空间感和力量，轻松举起沉重的灯架：“晴妹子，你说，照哪儿？”
夏晴指着画作某个部分：“这里这里，要打出一种‘神圣的追光’的感觉。”
邱泽调整了一下：“这样？”
夏晴看了看：“好像…有点太正了，少了点…戏剧性？”
邱泽又歪了一点：“这样？”
夏晴：“嗯…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旁边的女生看不下去了，走过来，轻轻转动灯架一个微小的角度，光线打在画作上，瞬间呈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带着微妙阴影和层次感的效果。
“要这个角度，”女生说，“光不能只是照亮，它要‘叙述’。”
邱泽看着那几乎看不出区别的角度，憨憨地挠头：“……这有区别吗？”
冲突三：装置的“呼吸感”
沈晨负责调试一个根据环境声音变化的光效装置。他严格按照代码逻辑，设定了明确的声音阈值和对应的光效变化，效果稳定而准确。
林晓雅过来验收，听了听，看了看，微微蹙眉：“沈先生，这个变化…太‘及时’了，缺乏一种…酝酿和呼吸感。能不能让它的响应稍微延迟一点点，变化的过程更柔和，像深呼吸一样？”
沈晨愣住了，他理解“延迟”和“柔和”，但“呼吸感”这个词让他陷入了哲学与代码之间的沉思。他尝试着修改参数，将线性变化改为带有缓动函数的非线性变化。
再次测试时，光效的转变果然有了一种更自然、更富有生命力的节奏。
林晓雅点了点头：“这样好多了。”
沈晨摇扇感叹：“艺术之微妙的，竟能于代码缝隙中求之，妙哉。”
苏晨在整个布展过程中，则扮演着“救火队长”和“翻译官”的角色。他既要协调双方的人员，解决突发技术问题（比如某个关键传感器突然失灵，姜皓和林薇立刻现场诊断修复），又要努力理解艺术家们的“感觉”诉求，并将其翻译成程序员能理解的“技术需求”。
他忙得满头大汗，西装外套早不知道扔哪儿去了，衬衫袖子挽到手肘，脸上甚至蹭到了不知名的颜料。但他眼神明亮，精神亢奋。因为他发现，当他沉浸在解决实际问题，当他提出的技术方案真正帮助到林晓雅和她的同学们实现艺术构想时，林晓雅看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客气和疏离，而是多了信任，甚至…依赖。
在一次调试一个复杂的多屏联动效果时，林晓雅站在他身边，看着屏幕上终于完美同步的动态影像，轻轻舒了口气，下意识地说了一句：“还好有你在。”
声音很轻，但在嘈杂的布展现场，苏晨清晰地捕捉到了。
那一刻，他感觉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内心被一种巨大的成就感和难以言喻的甜蜜填满。他转过头，对上林晓雅还没来得及移开的目光，露出了一个带着汗水却无比真诚的笑容：“应该的。”
林晓雅微微一怔，随即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耳根却悄悄红了。
布展工作在磕磕绊绊、笑料百出却又充满创造力的氛围中，终于接近尾声。当最后一个装置调试完毕，整个展厅亮起梦幻而充满科技感的光芒时，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看着他们共同努力的成果。
原本空荡的展厅，此刻仿佛成了一个充满奇思妙想的未来空间。光线如活物般流淌变幻，声音与影像交织呼应，科技与艺术在这里完美融合，创造出一个震撼人心的沉浸式世界。
李教授激动地握着姜皓和苏晨的手：“太好了！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星火科技，名不虚传！”
美院的同学们也围了上来，之前那个脏辫男生用力拍了拍林丹的肩膀：“哥们！虽然你审美不行，但力气是真大！谢了！”
林丹：“……我该高兴吗？”
苏晨站在人群中，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寻找着那个身影。他看到林晓雅独自站在她最看重的那件LEd作品前，仰头看着那根据他们共同讨论优化的算法而闪烁出更灵动光芒的画作，侧脸在变幻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与专注。
她没有看他，但他知道，他们之间，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不是靠死缠烂打，不是靠花言巧语，而是靠共同的努力，靠解决问题的能力和专业上的彼此认可，一点点建立起来的，坚实而宝贵的东西。
布展结束，窗外已是华灯初上。苏晨在“拯救苏晨爱情作战指挥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兄弟们，姐妹们，第一阶段‘价值展示与合作切入’任务，在大家的鼎力相助下，基本圆满完成！明天展览开幕，是检验成果的时刻，也是新阶段的开始！革命尚未成功，僚机仍需努力！”
群里瞬间被各种表情包和欢呼刷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