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井下的杀机如同浸骨的寒气,即便回到地面,依旧萦绕在张大财心头。但他脸上看不出半分劫后余生的惊悸,反而比平时更加沉静,只是那双眼睛里偶尔掠过的冷光,让熟悉他的人知道,这位爷的怒火已经烧到了顶点。
他没有大张旗鼓地调查,甚至严令老周和当时在场的几人封口,对外只说是小小的岩层松动,虚惊一场。矿区的工作依旧按部就班,仿佛那场致命的冒顶从未发生。
但在这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早已汹涌。
临时指挥部内,豆小芳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分屏显示着矿区周边所有能调取到的监控录像,公共道路的、附近小镇商铺的、甚至一些隐蔽角落她提前布置的针孔摄像头画面。时间锁定在冒顶事故发生前的二十四小时。
“对方很狡猾,避开了主矿区和主要道路的监控探头。”豆小芳的声音带着一丝熬夜的沙哑,但手指在键盘上的敲击依旧精准迅捷,“不过,我们之前在矿区西侧围墙外,为了防范野猪破坏,在一个老树杈上装了个伪装成鸟窝的野外监控,电池供电,无线传输,数据直接备份到云端。”
张大财站在她身后,沉默地看着。老周则紧张地搓着手,目光在屏幕间逡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屏幕上的画面快速滚动,大多是无效信息。直到豆小芳将西侧那个隐蔽摄像头的夜间模式录像调出,并放慢了播放速度。
凌晨两点十七分,一个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镜头边缘。他显然对地形极为熟悉,贴着围墙的阴影移动,巧妙地规避了几个明显的监控点。他全身穿着深色衣服,头上戴着兜帽,脸上还蒙着黑布,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停!”张大财突然开口。
豆小芳立刻暂停画面。
张大财俯身,指向屏幕上那黑影侧身翻越围墙的瞬间。因为动作幅度,他蒙面布的上缘微微扯动,露出了左边眼角到太阳穴的一小片皮肤。就在那狭小的区域,一道狰狞的、如同蜈蚣般的扭曲疤痕,在夜视镜头下呈现出诡异的灰白色,清晰可见!
“刀疤!”老周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失声叫道,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确认,“没错!就是他!熊爷手下头号打手,心狠手辣,脸上这道疤是早年跟人抢矿被人用砍刀劈的,差点瞎了只眼!这人还有个特点,嗜赌如命,据说欠了一屁股高利贷,全靠熊爷帮他还债,他才死心塌地给熊爷卖命!”
所有线索瞬间串联起来。动机(替熊爷铲除对手)、能力(熟悉矿区、心狠手辣)、特征(眼角的刀疤)、甚至弱点(嗜赌)都一清二楚!
张大财直起身,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早就料定是此人。他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烟,却没有点燃,只是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目光落在窗外黑沉沉的夜色中,那里是黑云岭镇区的方向。
“他常在哪家赌场玩?”张大财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火气,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种平静之下,酝酿着怎样的风暴。
老周连忙回答:“‘富贵人间’!镇西头那家最大的地下赌场,就是熊爷的产业,也是刀疤看场子兼赌博的老巢!他几乎每晚都在那里,赌起来六亲不认!”
“富贵人间……”张大财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充满了讥诮。他将那支未点燃的烟随手扔在桌上,像是丢弃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
他没有下令立刻去抓人,也没有咆哮着要报复。他只是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这个号码属于他高薪招募的那支退役边防兵小队的负责人,代号“山魈”。
电话接通,张大财只说了两句话:
“目标,‘富贵人间’赌场,刀疤。”
“动静闹大点,我要他一条腿,还有他那场子,今晚别想安宁。”
电话那头传来“山魈”简短沉稳的回应:“明白。”
是夜,黑云岭镇西,“富贵人间”地下赌场内依旧人声鼎沸,烟雾缭绕。骰子碰撞声、牌九摔打声、赌徒们声嘶力竭的呼喊和咒骂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一幅疯狂堕落的浮世绘。
刀疤就坐在一张赌大小的桌子前,眼珠赤红,面前堆着的筹码已经所剩无几。他今天手气极背,已经输掉了熊爷刚给他的一笔“活动经费”,此刻正烦躁地抓着头发,那道狰狞的疤痕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显可怖。
“妈的!再来!全押大!”刀疤将最后几个筹码狠狠拍在桌上,状若疯癫。
荷官面无表情地摇动骰盅。
就在骰盅即将揭开的瞬间,“砰!!!”一声巨响,赌场那厚重的双开木门猛地被人从外面踹开,门板甚至直接脱离了合页,轰然倒塌!
巨大的声响让整个赌场瞬间一静。
所有赌徒愕然回头,只见门口站着七八条身穿黑色作战服,脸上涂着油彩,只露出一双冰冷眼睛的彪形大汉。他们一言不发,但那股子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煞气,瞬间镇住了全场。为首一人,身材魁梧如铁塔,目光如同鹰隼,直接锁定了赌桌旁的刀疤。
“清场!无关人员,抱头蹲下!”“山魈”低吼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赌徒们这才反应过来,尖叫着、哭喊着,如同无头苍蝇般乱窜,有的往桌子底下钻,有的想往后门跑。但后门不知何时也被两个同样装束的大汉堵住。
刀疤心里“咯噔”一下,瞬间从赌瘾中清醒过来。他意识到不妙,伸手就往后腰摸去,那里别着一把磨尖了的三角锉。
但他快,“山魈”更快!
几乎在刀疤有所动作的同时,“山魈”动了!他如同猎豹般窜出,速度快得带起一阵风,瞬间掠过几张赌桌,在刀疤刚刚掏出三角锉的刹那,一记凌厉无比的低扫腿狠狠踢在刀疤的支撑腿小腿骨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可闻,甚至压过了现场的嘈杂!
“啊——!”刀疤发出杀猪般的凄厉惨叫,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抱着明显不自然弯曲的小腿疯狂打滚,冷汗瞬间浸透全身。
“山魈”看都没看在地上哀嚎的刀疤,对手下打了个手势。几名队员如同虎入羊群,开始有条不紊地打砸赌场内的设施。赌桌被掀翻,老虎机被铁棍砸得火花四溅,筹码和扑克牌漫天飞舞。整个“富贵人间”在几分钟内变成了一片狼藉的废墟。
做完这一切,“山魈”等人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迅速撤离,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只留下满地狼藉、惊恐未定的赌徒,以及抱着断腿,在碎玻璃和筹码中间痛苦呻吟、眼神充满恐惧和怨毒的刀疤。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回矿区指挥部。
老周接到电话,兴奋地对张大财汇报:“张总!成了!刀疤右腿胫腓骨粉碎性骨折,没半年下不了床!‘富贵人间’也被砸了个稀巴烂!”
张大财坐在椅子上,缓缓点燃了那支之前未点的烟,深吸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面容模糊不清,只有那冰冷的眼神,如同暗夜中的寒星。
他轻轻吐出一个烟圈,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只是开始。”
他对着窗外熊爷势力的方向,无声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