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三十八年八月末,
应天府的秋意已染上几分凉意,秦淮河畔的柳叶被风拂得泛黄,而贡院门前的那堵红墙,却被挤得水泄不通。
今日是乡试放榜的日子,无数身着儒衫的学子翘首以望,空气中弥漫着焦灼与期待交织的气息。
陈敬源和陈氏商铺掌柜陈敬霖混在人群里,身姿挺拔,神色却淡然得很。
“堂弟,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陈敬霖对比了一下附近的应试学子,然后一脸佩服的看着陈敬源
“哈哈,有什么好紧张的”陈敬源道
他本就无心功名,此番赴考不过是遵了周怀仁的叮嘱,权当是切磋学问、历练见识。
身旁的学子们,有的攥紧了拳头,面色潮红。有的喃喃自语,反复念叨着自己的名字。还有的早已按捺不住,踮着脚尖往红墙的方向张望,恨不能生出一双千里眼。
“贴出来了!贴出来了!”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人群瞬间骚动起来,如潮水般朝着红墙涌去。
差役们手持棍棒,费力地维持着秩序,高声喝道:“莫挤!莫挤!依次来看!”
陈敬源被人群裹挟着往前挪了几步,目光轻飘飘地落在那一张张大红榜单上。榜单上的墨字龙飞凤舞,从第一名解元开始,依次往下排列。他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却在看到第三行的名字时,微微顿住了。
“第三名,陈敬源,淮安府山阳县。”
那字迹清晰分明,一笔一划都透着庄重。
身旁李墨推了他一把,语气里满是艳羡:
“陈兄。你看!第三名!陈敬源!是你”
陈敬源怔了怔,心头掠过一丝波澜,随即又归于平静。他微微颔首,算是应了。周围的学子们闻声,纷纷侧目,目光里满是惊叹与敬佩。
一个衣着朴素的淮安学子,竟能在应天府乡试中拔得探花,这可是天大的荣耀!
“陈兄高才!佩服佩服!”
“难怪方才见你气定神闲,原来是胸有成竹!”陈敬霖看着陈敬源道
赞誉声此起彼伏,陈敬源却只是淡淡一笑,拱手道:“侥幸而已。”
他挤出人群,走到贡院旁的一棵老槐树下,望着那堵红墙,心头百感交集。
他想起了远在京师的周怀仁,想起了辽东的祖大寿,想起了小令仪塞给他的那个平安符。
他从怀中掏出荷包,指尖摩挲着上面绣着的兔子,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未过多久,两名身着皂衣的差役快步走来,对着陈敬源躬身行礼,语气恭敬:
“陈相公,府台大人有请。今日府衙设宴,庆贺诸位举人高中,还请陈相公移步。”
陈敬源心知,这是应天府惯例的鹿鸣宴,由府台亲自主持,既是庆贺,也是官府笼络人才的手段。
他虽无心仕途,却也不好公然驳了府台的颜面,只得颔首应下:
“有劳二位,稍后便至。”
差役们喜笑颜开地离去,陈敬源回到客栈,换了一身干净的儒衫,又将头发梳理整齐。
他没有像其他举人那般,刻意换上华丽的衣裳,依旧是一身素色,却难掩眉宇间的清朗之气。
申时一刻,陈敬源如约来到应天府衙。府衙内早已张灯结彩,红绸高悬,正厅里摆着数十张八仙桌,桌上摆满了珍馐美味,酒香四溢。
府台大人端坐于主位,身旁坐着学政、同知等官员,其余的举人则按名次依次落座,个个衣着光鲜,意气风发。
见陈敬源进来,府台大人眼前一亮,连忙起身相迎,朗笑道:
“陈相公,快请上座!此番你高中乡试第三。为我应天府争光,真是可喜可贺啊!”
陈敬源连忙躬身行礼,谦逊道:
“大人谬赞,晚生不过是侥幸得中,愧不敢当。”
府台大人拉着他的手,执意将他安排在自己身旁的座位,笑道:
“贤侄不必过谦。你的文章,本官亲自看过,立论高远,言辞恳切,颇有经世致用之风,将来定是国之栋梁!”
满座举人纷纷附和,举杯向陈敬源道贺。陈敬源一一回礼,举止有度,进退得宜,引得众人连连称赞。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府台大人站起身,端起酒杯,高声道:
“诸位贤才,今日齐聚一堂,共贺秋闱大捷!我大明江山,正因有你们这般栋梁之才,方能稳固千秋!本官在此,敬诸位一杯!”
“谢大人!”满座宾客齐声响应,举杯饮尽。
陈敬源端起酒杯,浅酌一口,辛辣的酒液入喉,却让他想起了周怀仁在淮安时,与他谈论天下大势的光景。
他望着厅内觥筹交错的景象,听着众人高谈阔论功名前程,心中却生出几分疏离。
席间,有官员起身发问,谈及治国之策,众举人纷纷各抒己见,或主张重农抑商,或提议整顿吏治,言辞间满是对仕途的憧憬。府台大人目光落在陈敬源身上,笑道:
“陈贤侄,你素有才名,不妨也谈谈你的见解?”
陈敬源放下酒杯,站起身,拱手道:
“晚生愚见,治国之道,在于以民为本。如今百姓疾苦,流民渐增,与其空谈吏治,不如先解民生之困。轻徭薄赋,兴修水利,开办乡学,让百姓有饭吃,有书读,方能安邦定国。”
这番话一出,厅内瞬间安静了几分。众人皆是一愣,随即有人点头称赞,也有人面露不以为然之色。府台大人却抚掌大笑:
“好一个以民为本!陈贤侄此言,切中要害!果然是有大见识的读书人!”
陈敬源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宴至黄昏,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厅内的红绸上,映得满室生辉。众举人已是酒酣耳热,纷纷向府台大人辞行。
陈敬源也起身告退,府台大人亲自送至府衙门口,拍着他的肩膀道:
“贤侄若有意仕途,明年春闱,定能再创佳绩!若有难处,只管来寻本官。”
陈敬源躬身谢过,道:
“谢大人厚爱。晚生心意已决,此番回乡,便要开办乡学,教化一方子弟。”
府台大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肃然起敬:
“贤侄有此志向,实乃百姓之福!他日乡学落成,本官定当亲自登门道贺!”
陈敬源再次谢过,转身离去。
走出府衙,晚风拂面,吹散了几分酒意。他望着应天府的万家灯火,心中豁然开朗。
金榜题名的荣耀,觥筹交错的盛宴,于他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他真正想要的,是淮安乡间孩童的朗朗书声,是百姓脸上的安稳笑意。
月色渐浓,陈敬源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脚步坚定,朝着淮安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