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漫过窗棂,老儒颔首而去,厅内只余四人。
朱大典收起方才的清傲,上前一步对陈敬源拱手笑道:
“陈兄方才所言‘己立是根基,立人是归宿’,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我方才拘于纲常亲疏,倒是落了下乘。”
陈敬源还礼
“朱兄言重了。浙东学派重经世致用,朱兄方才论为政者先安百姓,亦是切中要害,我等听了也颇有启发。”
一旁的李默早已松开按在《四书章句集注》上的手,此刻正拍着林伯谦的肩膀大笑:
“林兄方才那番诘问,可真是刁钻!若不是敬源反应快,我险些就要被你问住了。”
林伯谦素来沉静,此刻也露出几分笑意,指尖不再捻动,只道:
“李兄过誉。我方才想着,若一味谈仁不谈法,倒容易失了分寸。陈兄那句‘以正道导之,以礼法绳之’,才算把这‘仁’字说透了。”
朱大典闻言,从袖中摸出两锭银子,又取了个酒葫芦:
“今日论战痛快,我等不如去贡院外的酒馆小酌几杯?也算为下次秋闱彼此壮行。”
陈敬源与李默对视一眼,皆是欣然应允。四人并肩走出侧厅,寒风卷着落叶飘在他们的儒巾上,夕阳将四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路说说笑笑,竟似多年的好友一般。
四人出了贡院,沿着青石板路拐进巷尾的“醉仙楼”。店小二眼尖,连忙引着他们上了二楼临窗的雅座,摆上一碟茴香豆、一盘酱牛肉,又烫了一壶绍兴黄酒。
酒盏斟满,朱大典率先举杯,朗声道:
“今日与二位淮安同窗论战,胜败已分,却也让我茅塞顿开。这第一杯,敬知己!”
四人一饮而尽,黄酒醇厚的香气漫过喉头,驱散了方才论战的紧绷。
李默放下酒盏,抹了把嘴笑道:
“朱兄莫说客套话,方才你那番‘仁有亲疏’的论调,若不是敬源拦着,我险些就要拍案相争。”
林伯谦闻言轻笑:“李兄性情刚直,倒是与我浙东学子的执拗有几分相似。”
陈敬源执起酒壶,为众人续上酒,指尖轻点桌面:
“今日论战,原就不是为了争高下,而是为了探经义之本。我辈读书人,读的是圣贤书,行的当是天下事。”
这话一出,雅座内的气氛顿时沉了几分。朱大典放下酒盏,眉宇间的清傲化作几分郑重:
“陈兄所言极是。我赴秋闱,只求能金榜题名,入得朝堂,便要上疏言事,整饬吏治。如今东南倭寇虽平,海禁却苛,沿海百姓生计艰难,若能开海通商,于民于国,皆是大利。”
林伯谦颔首附和:
“朱兄志在朝堂,我却想得浅些。若能得个功名,便回金华,兴办书院,教乡间稚子识文断字。圣人言‘教化兴则民风淳’,天下安定,本就该从这方寸学堂做起。”
李默听得热血沸腾,一掌拍在桌上,震得酒盏叮当作响:
“二位好志向!我李默不才,若能入仕,便去边关。如今北地鞑靼扰边,百姓流离失所,我愿执剑守土,护一方平安!”
众人的目光落在陈敬源身上。他浅酌一口黄酒,抬眸望向窗外,夕阳正落在贡院的飞檐上,镀了一层金辉。
“我与诸位不同。”
他声音温和,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力道,
“我不求高官厚禄,不求开疆拓土,只求护佑一方。让身边人能吃饱穿暖,老有所依,幼有所养。这,便是我心中的圣贤之道。”
四人对视一眼,忽然齐声大笑。朱大典再次举杯,酒液在盏中晃出细碎的光:
“好一个护佑一方!今日我等在此言志,他日若能得偿所愿,定要再聚此楼,共饮庆功酒!”
“共饮庆功酒!”
四人再次碰杯,酒盏相击的脆响,混着窗外的秋风,飘向远方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