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闷得让人喘不过气的黑。
空气里那股子机油、汗臭、劣质烟草和不知道啥玩意儿腐烂的混合味儿,浓得化不开,糊在嗓子眼儿,恶心得人直反胃。吸进肺里都带着一股子铁锈的腥气,呛得脑仁疼。
我瘫在冰冷梆硬的地板上,脸贴着粗糙的金属面,能感觉到细微的、持续不断的震动从深处传来——这艘破船,或者说这个由破船拼起来的匪窝,就没一刻消停过。引擎的低吼,远处隐约的叫骂和打斗声,还有不知道哪儿传来的、像是金属被强行扭曲的刺耳噪音… 搅和在一起,往耳朵里钻,吵得人太阳穴一蹦一蹦地疼。
浑身就没一处得劲的地方。旧伤新伤叠一块儿,闷闷地疼,像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骨头缝里啃。脱臼过的肩膀肿还没消,动一下就跟有针扎似的。饿,渴得厉害,喉咙里跟烧着火,每次吞咽都喇得生疼。疤狼那孙子扔进来的猪食,勉强吊着命,但吃下去胃里就跟塞了块冰坨子一样,又冷又沉。
最他妈磨人的,是心里头那点凉气儿,一点点从脚底板往上漫,快淹到脖子了。绝望。纯粹的,看不到一点亮光的绝望。
鬣狗帮。黑曼巴。血屠。这几个名儿跟鬼似的在脑子里转悠。听名儿就知道不是啥好路数。我们俩,现在就是他妈砧板上的肉,等着这帮杂碎来估价,然後拆吃入腹。
岚躺在一旁的破毯子上,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脸色白得透明,嘴唇乾裂。我每隔一会儿就得爬过去,用手指蘸点水(疤狼心情好时施舍的脏水)润润她的嘴唇,生怕她下一秒就断了气。那点从医疗站顺出来的维持仪早就彻底歇菜了,现在全凭一口气吊着。
看着她这样,心里跟刀剜一样。憋屈,愤怒,还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怕她撑不住,怕她真就这麽没了。怕我自己… 啥也做不了。
体内那点蓝血,死沉沉的,跟冻僵了的蛇一样,盘在骨头缝里,一点动静没有。之前被那独眼龙老大揍的时候冒了下头,带来一阵短暂的、几乎要冲垮理智的暴戾和力量感,但转眼就熄火了,留下更深的虚弱和空乏。视野里那抹幽蓝色也消失得乾乾净净,看啥都是灰蒙蒙的,带着死气。
低语?早他妈死透了。指望不上。
日子就在这种熬鹰似的折磨里一点点磨过去。分不清白天黑夜,只有疤狼那张横肉脸准时出现在铁栏杆外面,哐当扔下两盘狗食,再骂骂咧咧几句,算是唯一的时间参照。
“吃!他妈的赶紧吃!别饿死了耽误老子领赏钱!”
有时候他心情不好,或者输了钱,还会隔着栏杆踹几脚,震得铁笼子嗡嗡响,溅起一地灰尘。
我缩在角落里,眼神麻木地看着他,一声不吭。心里那点火气早就被现实踩灭了,就剩下一摊冰冷的灰。
试过几次暗中调动蓝血,屁用没有。那玩意儿跟真死了一样。试着用之前那点“共鸣”的法子去感应周围,除了感受到这匪窝里混乱驳杂的能量乱流和各种恶意,啥特别的都没有。
彻底没招了。
直到有一天(大概是吧),铁门外传来的动静不太一样。不再是疤狼一个人的脚步声和骂声,而是好几个人,还夹杂着一些… 压低的、带着某种审视意味的交谈声。
心里猛地一紧。来了?看货的来了?
铁门哗啦一声被拉开。光头男疤脸率先走进来,眼神带着点警惕和… 讨好?他身後跟着两个人。
左边那个,穿着一身剪裁合体、料子看起来很高级的黑色制服,脸上没什麽表情,眼神冷得像冰,手里拿着个精致的数据板,不断记录着什麽。整个人透着一股子精英范儿的冷漠和高效。估计是“黑曼巴”的人。
右边那个,画风就完全不同了。穿着沾满不明污渍的皮质护甲,肌肉虯结,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扭曲的伤疤和暗红色的狰狞纹身。脸上带着半覆式的呼吸面罩,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充满野性和残暴的眼睛。他手里没拿数据板,就拎着一把看起来就极其沉重、带着锯齿和放血槽的砍刀,刀锋上还沾着暗红色的痂。他一进来,那股子浓烈的血腥味和杀气就扑面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这绝对是“血屠”的人。
两拨人,风格迥异,但看过来的眼神都一样——像是在打量两件稀有的、但可能有瑕疵的货物。
“就这俩?”黑曼巴的那人开口,声音平稳没有起伏,像机器合成音。
“是,是,霍克先生。”光头男赔着笑脸,“男的身体源质变异特殊,虽然目前活性低,但底子绝对罕见!女的更复杂,多技术混合体,研究价值极高!”
那个叫霍克的冷漠男没说话,走到我面前,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扫描仪,对着我从头到脚仔细扫描,数据板萤幕上飞快滚动着复杂的参数。他的目光锐利,像能穿透皮肤看到骨子里。
我咬着牙,强忍着把他手里那玩意儿砸碎的冲动,僵在原地。
扫完我,他又去扫岚,动作一样精准冷漠。
另一边,那个血屠的壮汉则更直接。他走到我面前,几乎是贴着脸,那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像野兽在嗅猎物的味道。他猛地伸出手,粗糙的手指带着铁锈和血痂的味道,狠狠捏住我胳膊上的旧伤口!
“呃!”剧痛传来,我倒抽一口冷气,冷汗瞬间下来了!
体内那死寂的蓝血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和挑衅刺激,猛地躁动了一下!视野边缘极淡地闪过一丝幽蓝!一股暴戾的杀意冲上头顶!
我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睛瞪向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性的嘶吼!
那血屠壮汉非但没怕,反而像是发现了什麽有趣的东西,血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奋和残忍的光芒,手上的力道更大了,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够了,血狼。”旁边的霍克冷冰冰地开口,“样本损坏,价值会大打折扣。”
叫血狼的壮汉这才悻悻地松开手,舔了舔嘴唇,看着我的眼神像在看一盘即将到嘴的活肉。“活性不错… 虽然弱了点… 带回去‘养养’,肯定是好‘材料’…”
我喘着粗气,胳膊上火辣辣地疼,体内那点躁动迅速平息,留下更深的虚弱和後怕。刚才那一下,完全是本能反应,根本不受控制。
霍克看完数据,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源质活性确实处於历史低位,接近沉寂。变异序列混乱,稳定性存疑。价值需要重新评估。”他看向光头男,“我们需要更详细的活体刺激数据和组织样本分析报告,才能出价。”
光头男脸色有点难看:“这… 霍克先生,活体刺激有风险,万一…”
“那是你们的问题。”霍克语气不容置疑,“黑曼巴只要确定的货。”
另一边的血狼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声音沙哑:“我们‘血屠’没那麽多讲究!活的,能动,有反应就行!开个价吧!这男的我们要了!女的… 啧,半死不活的,搭头吧!”
光头男顿时有点为难,搓着手:“这个… 血狼老大,规矩是价高者得… 而且我们老大说…”
“少他妈废话!”血狼不耐烦地一挥砍刀,刀锋带起的风声吓得光头男一缩脖子,“我们‘血屠’看上的东西,什麽时候轮到你们叽叽歪歪?赶紧开价!不然老子自己‘取’货!”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两边的人眼神对上,空气里火花四溅。光头男额头冒汗,显然两边都得罪不起。
我缩在角落,看着这帮杂碎当着我们的面讨价还价,决定我们的命运,心里那股邪火和屈辱烧得五脏六腑都在疼!指甲死死掐进手心,掐出了血印子。
就在这时——
呜——呜——呜——!!!
整个匪窝突然响起了极其刺耳、完全不同於以往的警报声!不是那种低沉的嗡鸣,而是尖锐高亢的、带着某种… 入侵警告意味的蜂鸣!
“怎麽回事?!”光头男脸色一变,按着耳麦吼道。
耳麦里传来惊慌失措的喊叫声:“头儿!不好了!外围哨卡被端了!有… 有舰队强行跳跃进来了!是… 是‘联合边境’的标记!还有… 他妈的源初的飞船也在後面跟着!他们打起来了!朝我们这边来了!”
联合边境?!源初?!他们怎麽找到这的?!还他妈打过来了?!
整个鬣狗窝瞬间炸了锅!外面走廊里传来疯狂跑动的脚步声、叫骂声、武器碰撞声和紧急动员的广播声!
霍克和血狼的脸色也变了。
“联合边境?他们怎麽会来这?”霍克眼神锐利地看向光头男,“你们走漏了消息?”
“不可能!”光头男急赤白脸,“绝对没…”
话音未落——
轰!!!!
一声巨响从站体外部传来!整个匪窝剧烈震动!天花板灰尘簌簌落下!灯光疯狂闪烁!
爆炸!就在附近!
“操!”血狼骂了一句,眼神变得更加凶暴,“妈的,条子来了正好!老子还没杀过瘾呢!”他拎着砍刀就往外冲。
霍克则迅速收起数据板,脸色冰冷:“交易中止。货物暂存你们这里。如果丢失… 黑曼巴的怒火,你们承受不起。”他说完,带着人也迅速离开,显然不想卷入冲突。
光头男傻眼了,看着空荡荡的牢房和外面越来越激烈的爆炸声和枪声,脸色煞白。
“头儿!怎麽办?!他们快打进来了!”一个喽罗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喊道。
光头男猛地看向我们,眼神变幻不定,最後一咬牙:“把他们带上!转移到‘黑窖’去!那里隐蔽!快!”
黑窖?听名儿就不是啥好地方!
几个喽罗冲进来,粗暴地把我和岚拽起来,拖着就往外跑!
外面已经乱成一团!通道里烟雾弥漫,警报声刺耳,到处是奔跑的人影和激烈的交火声!能量束呼啸而过,打在金属墙壁上迸射出火花!屍体和伤员随处可见!
鬣狗帮的人显然被打懵了,节节败退。
我们被拖着在混乱的通道里穿梭,好几次流弹差点击中!爆炸的气浪震得人耳鸣不止!
我被拖得踉踉跄跄,背上的岚颠簸得厉害,我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
终於被拖到一个极其隐蔽的、像是废弃管道深处的舱室前。舱门厚重,看起来很坚固。光头男用特殊权限打开门,把我们狠狠推了进去!
“给老子老实待着!等老子打退了那帮杂碎再来料理你们!”他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哐当一声锁死了舱门!
黑暗。绝对的黑暗。还有死一样的寂静。外面的爆炸和枪声变得模糊不清。
这“黑窖”果然名不虚传,像个金属棺材。
我把岚小心地放在地上,摸索着墙壁。四壁光滑冰冷,没有窗户,没有其他出口,只有一个极小的换气口,透不进一丝光。
彻底被困死了。
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听着外面隐约的轰鸣和喊杀声,心里一片冰凉。
联合边境和源初打来了… 他们是来抢我们的?还是… 顺便清剿这个匪窝?
不管哪种,落在他们手里,估计比落在鬣狗帮手里好不到哪去…
绝望中,时间一点点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动静似乎渐渐小了下去?枪声稀疏了,爆炸声也停了。只剩下一些零星的交火和… 更加有组织的脚步声?
难道… 联合边境赢了?他们控制这里了?
心里刚升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扭曲的希望——
黑窖厚重的舱门,突然发出了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的… 开锁声?!
吱嘎——
门,被缓缓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道冰冷、修长、穿着联合边境制服的黑色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他手里拿着一把加装了消音器的精准步枪,枪口还冒着丝丝热气。他的脸隐藏在头盔的阴影下,只有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透过夜视仪,冷冷地扫了进来。
目光精准地落在我和岚的身上。
他的耳麦里,传来极其轻微的、冰冷的指令声:“… 目标确认。‘钥匙’载体与‘锚点’样本均在。执行… 回收程序。清除所有抵抗和目击者。”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冰点。
回收?清除?
他们不是来救人的… 他们是来… 灭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