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四男聚沪各怀心思，林薇独舞修罗场
上海外滩，华灯初上。
浦江两岸的璀璨灯火，如同打翻了的星河，将这座东方魔都渲染得纸醉金迷，又深不可测。万国建筑博览群在暖金色的射灯下巍然矗立，沉默地见证着百年风云变幻；对岸陆家嘴的摩天楼群则锋芒毕露，玻璃幕墙冰冷地反射着资本流动的耀眼光泽。江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和水汽的微腥，吹拂着行人的发梢衣角，却吹不散这浮华之地弥漫的、无形的张力与欲望。
外滩源一号，前英国领事馆旧址，如今是一家极私密、仅对少数会员开放的高级俱乐部。今晚，这里正举行一场小范围、高规格的中外经贸文化交流晚宴。政要、顶尖学者、跨国企业巨头、金融大鳄、文化名流……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里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昂贵香槟的气泡破裂声、以及多种语言交织的低语浅笑。每一个看似随意的寒暄背后，可能都牵扯着数以亿计的合作或博弈。
林薇本不想来。
连日来的舆论风暴、程磊的“最后通牒”、寻找检测机构的焦灼、以及对明日与那神秘信息提供者会面的忐忑，已让她心力交瘁。她只想将自己关在酒店房间里，一遍遍梳理手中那点可怜的筹码，或者干脆蒙头大睡，暂时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压力。
但一封措辞优雅、印着某顶级基金会徽章的特殊邀请函，经由周慕白那条隐秘渠道，送到了她手上。附言只有简单一句：“此宴或有意外之获，关乎‘星云’后续。”
周慕白的指令，或者说“建议”，总是这样，不容拒绝，又带着难以抗拒的诱惑。她不得不再次穿上“战袍”——一袭剪裁极简、质地精良的墨绿色丝绒长裙，颜色沉静如深潭，衬得她裸露的肩颈肌肤愈发白皙，也巧妙遮掩了她眼底的疲惫。她将长发松松挽起，略施粉黛，刻意淡化了她作为“薇澜总裁”的商业锐气，增添了几分符合这场合的、内敛的优雅与神秘。她告诫自己，今晚的首要任务是观察、是倾听，是为那“意外之获”保持敏锐的触角，而非与人交锋。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将她推向舞台中央，尤其是当聚光灯汇聚之时。
她端着一杯几无酒精含量的起泡水，尽量隐在廊柱的阴影里，目光看似随意地掠过人群，实则快速筛选着可能的目标信息。就在她试图辨认一位刚进来的、据说是某国际环保标准组织亚洲区负责人的女士时，一个她此刻最不愿听到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张扬与得意，在她身侧响起。
“哟，这不是林总吗？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李哲。
他今日打扮得活像一只开屏的孔雀。一套亮紫色天鹅绒晚礼服，搭配黑色丝绒衬衫，领口敞开，露出锁骨和一条粗犷的银质项链。头发用发胶打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那种“我刚刚碾死了几只蚂蚁并且心情很好”的笑容。他臂弯里挎着一位容貌艳丽、身材火辣、但眼神略显空洞的网红脸女伴，像是展示他战利品的一部分。
“李少。”林薇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候一个陌生人，目光甚至没有在他那身扎眼的行头上多停留一秒。
“林总一个人？”李哲仿佛没察觉到她的冷淡，或者说毫不在意，他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林薇，目光带着令人不适的评判，“啧，看来最近的麻烦不小啊，气色都比在杭州那时候差多了。要不要我介绍几个靠谱的公关团队给你？虽然嘛……现在这情况，怕是神仙也难救咯。”他拖长了语调，幸灾乐祸之情溢于言表。
他身边的女伴配合地发出几声娇俏的轻笑，眼神里带着对林薇显而易见的轻蔑。
林薇的指尖微微收紧，杯中的气泡水泛起细微的涟漪。她强迫自己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声音却冷了几分：“不劳李少费心。薇澜的事，我自有分寸。”
“有分寸就好，有分寸就好。”李哲笑嘻嘻地，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更加恶劣，“我就是好奇，林总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还敢出现在这种场合？就不怕……被人指着鼻子骂抄袭狗吗？”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毒蛇的信子，淬着剧毒。
就在这时，另一个沉稳而略带冷硬的声音插了进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
“李公子，背后议人是非，非君子所为吧。”
程磊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穿着一身熨帖的深蓝色暗纹西装，白衬衫扣得一丝不苟，领带是沉稳的深红色，腕表折射着低调的光泽。他手中端着一杯威士忌，目光先是落在林薇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介于审视与不满之间的神色，随即转向李哲，眼神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他的出现，瞬间改变了这个小角落的气场。李哲脸上的嚣张略微收敛了些，但嘴角依旧挂着痞笑：“程总？您这话说的，我这不是关心一下林总嘛。毕竟同行一场，看她现在这么……艰难，我也于心不忍啊。”他嘴上说着不忍，眼神却全是挑衅。
程磊没有理会他的惺惺作态，目光重新回到林薇身上，语气听不出喜怒：“林总，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要一条道走到黑了？”他这话，明显是在回应昨日咖啡苑里她那毫不留情的拒绝。
林薇感到一阵疲惫。前有恶狼，后有猛虎，她像是被夹在了中间。“程总，我的选择，昨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选择？”李哲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看看程磊，又看看林薇，恍然大悟般，“哦——我明白了！程总这是……惜才之心又动了？还想拉林总一把？可惜啊，人家好像不领情？”他故意煽风点火，乐于见到任何对手之间的不睦。
程磊的脸色沉了沉，显然被李哲说中了部分心思，也更因林薇的“不领情”而愠怒。他冷哼一声：“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但过刚易折。林总，希望你别后悔今日的固执。”
三个人的对话，引来了周围一些若有若无的目光。商业圈没有秘密，薇澜与丽洁的纷争、鼎盛曾有意投资薇澜的消息，早已不是新闻。此刻三位主角同场，气氛微妙而紧张，自然成了好事者关注的焦点。
林薇感到自己像被放在火上烤。李哲的恶意，程磊施加的压力，旁人的窥探，让她呼吸都有些困难。那熟悉的干痒感又开始在喉咙里探头探脑。
就在她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表情的瞬间，一个温和而带着关切的声音，如同清泉般注入这片粘稠的战场。
“林女士？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看你脸色似乎不太好，是哪里不舒服吗？”
赵明。
他竟也在这里。他穿着一身合体的藏青色西装，没有打领带，衬衫领口敞开，比起周围那些精心雕琢的商业精英，多了几分学术者的随性与清爽。他手中拿着一杯苏打水，眉头微蹙，眼神清澈而坦诚，目光直接落在林薇略显苍白的脸上，那关切纯粹而自然，与其他两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的出现，让林薇紧绷的神经莫名一松。“赵医生？”她有些意外，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仿佛在茫茫沙漠中遇到了绿洲，“您也来参加晚宴？”
“受导师所托，来见几位国外医学基金会的朋友，探讨一个合作研究项目的可能性。”赵明简单解释，他的目光扫过程磊和李哲，微微点头致意，礼节周到，却并无深交之意，很快又回到林薇身上，“刚才看你似乎有些不适，需要到旁边休息一下吗？或者，我去帮你拿杯热水？”
他完全无视了刚才那剑拔弩张的氛围，只专注于林薇的身体状况，这种纯粹基于医者仁心的关怀，在此刻显得如此珍贵。
程磊和李哲看着突然出现的赵明，表情各异。程磊的目光在赵明和林薇之间转了转，眼神深邃，看不出在想什么。李哲则撇撇嘴，显然对这种“白衣天使”的戏码不感兴趣，甚至觉得有些扫兴。
“多谢赵医生，我没事，只是有点闷。”林薇感激地对赵明笑了笑。他的出现，像一道屏障，暂时隔开了那些恶意的攻击。
然而，这短暂的平衡并未持续多久。
仿佛嫌这场面还不够混乱，人群再次微微骚动。一个身影，以一种极其自然却又无法忽视的方式，出现在了这个小圈子的边缘。
周慕白。
他依旧是那身看似简单、实则剪裁用料都极为考究的深色西装，没有多余的装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信步走来，像是在随意漫步，最终停在了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目光投向窗外璀璨的江景，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气场扰动。
李哲脸上的玩世不恭收敛了些，眼神里闪过一丝忌惮和探究。程磊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起，目光变得格外锐利，像是在评估一个突然出现的、无法预测的变数。连赵明，也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普通人面对未知强大力量时的本能审慎。
周慕白的到来，没有言语，却让原本三人（后四人）的微妙对峙，瞬间升级为一种更加复杂、更加诡异的“四方会谈”格局。
他就像一颗突然投入湖面的深水炸弹，沉默，却预示着巨大的、可能改变一切的能量释放。
林薇感到一阵眩晕。
四个男人，如同四股性质截然不同、却同样强大的气流，将她围在中间。
李哲是灼人的、带着毒刺的烈焰，嚣张跋扈，意图将她焚烧殆尽。程磊是冰冷的、带着高压的寒流，强势掌控，意图将她纳入麾下或彻底冰封。赵明是清澈的、带着暖意的微风，温和坚定，试图为她带来片刻喘息与抚慰。而周慕白，则是深不可测的、沉默的旋涡，神秘莫测，你不知他是要将你卷入深渊，还是带你冲出迷局。
他们每一个人，都代表着一种可能性，一种威胁，一种选择。
而她，身着墨绿长裙，站在流光溢彩的宴会厅中央，却仿佛独自置身于无形的修罗场。聚光灯下，她需要同时应对四种截然不同的目光和压力，解读每一句话背后的深意，权衡每一个眼神带来的影响。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喉咙的干痒加剧。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却又被一种更强大的不甘与倔强支撑着。
她不能倒下。不能示弱。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挺直了原本因疲惫而微躬的脊背，脸上重新漾开那抹无懈可击的、属于薇澜总裁的社交笑容，尽管眼底深处藏着无法言说的沉重。
“看来今晚这里真是星光熠熠。”她率先打破这诡异的沉默，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轻松，“李少、程总、赵医生，还有……周先生，”她的目光依次掠过四人，最后在周慕白身上短暂停留，对方依旧看着窗外，仿佛没听见，“没想到各位都对这样的经贸论坛感兴趣。”
她巧妙地将所有人的到来归结于“论坛”，试图将个人恩怨拉回到公共场合的社交范畴。
李哲嗤笑一声，刚想说什么，却被程磊抢先一步。
“世界很小，上海更小。”程磊淡淡开口，目光却依旧锁定着周慕白，话里有话，“有趣的圈子，总是会碰面的。只是没想到，周先生也对这种务虚的交流会有兴趣？”他显然更在意周慕白出现的目的。
周慕白终于缓缓转过头，目光平静地扫过程磊，那眼神深邃得像千年寒潭，看不到一丝波澜。“程总觉得哪里是虚，哪里是实？”他反问，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
程磊一时语塞。
李哲看着程磊吃瘪，似乎觉得很有趣，插嘴道：“周先生高深莫测，咱们这些俗人自然是看不懂的。不过嘛，既然碰上了，就是缘分。林总，你说是不是？”他再次将矛头引向林薇，不怀好意。
赵明微微蹙眉，上前半步，似乎想将林薇护在身后一点：“李公子，林女士脸色不太好，或许需要安静休息一下。”他始终记得自己医生的身份和最初的关切。
四个男人的目光，因着李哲这句话，再次或直接或间接地，聚焦到了林薇身上。
期待、逼迫、审视、关怀、探究……种种情绪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罩住。
她感到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心跳加速。她知道，自己必须说点什么，必须打破这个局面，必须展现出与这场暗流涌动相匹配的、甚至更强的气场与控制力。
就在她斟酌词句，准备开口的瞬间——
宴会厅的灯光微微调暗，主办方的负责人笑容可掬地走上小型讲台，宣布交流环节暂时结束，接下来将有一段简短的古典音乐演奏，请各位嘉宾尽情享受这个美好的夜晚。
舒缓的钢琴曲悠扬响起，如同润滑剂，暂时缓解了紧绷的气氛。
林薇趁此机会，微微后退一步，拉开与所有人的距离，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美妙的音乐。各位，失陪一下，我去趟洗手间。”
她需要一个借口，一个空间，短暂地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修罗场。
她对着众人微微颔首，不再看任何人的反应，转身，步履从容地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墨绿色的裙摆在她身后划出一道优雅而绝绝的弧线。
她能感觉到，身后那四道目光，如同实质般，久久地停留在她的背影上。
探究的，不甘的，关切的，深沉的。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
直到转过廊柱，彻底脱离他们的视线，她才允许自己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手指微微颤抖。
洗手间里灯光柔和，香气弥漫。她看着镜中那个妆容精致、却难掩眼底极度疲惫与压力的自己，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修罗场……Sofia说得没错。
而这，或许仅仅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