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间里，李影对着一面模糊的铜镜，指尖沾着特制的药膏，仔细地将最后一点易容材料抹平。
镜中那张原本带着几分阴柔锐气的脸，逐渐变得平凡、温润，成了一副人畜无害的书生模样——正是“穆之景”！
他拿起一旁准备好的青色长衫，利落地穿上，动作间没有丝毫书生的拖沓。
“叶聆风，”他对着镜中的自己，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声音却依旧是穆之景那温和的语调。
“让我看看，你那份愚蠢的善良，在自身难保时还剩下几分？”
话音落下，他眼中属于李影的锐光彻底隐去，只剩下穆之景那略带惶恐和迷茫的眼神。
他推开门，身影融入外面的光线中。
……
崎岖的山路上，叶聆风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稳。
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不是因为劳累，而是因为需要时刻控制着身体的平衡，避免任何可能引动体内那脆弱平衡的颠簸。
东方秀紧紧跟在他身侧，一只手虚扶着他的胳膊，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他。见他出汗，便立刻掏出自己的手帕，轻轻替他擦拭。
“累了我们就歇会儿。”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叶聆风停下脚步，对她笑了笑，笑容有些无力，却足够温和：“不累，只是走得慢，拖累你了。”
“没有拖累。”东方秀立刻摇头，语气坚定，“无论慢也好，快也好，我们一起走就好。你忘了我们在听雨楼外面说的话了？你的命最重要。”
叶聆风看着她清澈而执着的眼睛，心中一暖，那份因无力而产生的愧疚感似乎被冲淡了些。他点了点头：“好，我们一起走。”
两人之间不再多言，默契地继续前行。林间的风吹过，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暂时驱散了萦绕在叶聆风周身的那股病气。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的林间小道上传来了兵刃交击的脆响和几声凶狠的呼喝。
“站住！看你往哪儿跑！”
“把东西交出来！”
叶聆风和东方秀同时停下脚步，对视一眼。
“去看看。”叶聆风低声道。他虽然不能动用内力，但凭借坐忘心剑所训练的五官能力，耳力依旧敏锐，能听出被追杀之人脚步虚浮，似乎不会武功。
两人加快脚步，绕过几棵大树，只见前方空地上，三个手持钢刀、面目凶狠的彪形大汉，正围着一个青衫书生攻击。
那书生衣衫被划破了几处，头发散乱，抱着头在地上翻滚，狼狈不堪地躲避着砍来的刀锋，嘴里不住地求饶：“各位好汉饶命！小生……小生真的没有钱财啊！”
眼看一把刀就要劈中那书生的后背，叶聆风来不及多想，对东方秀道：“救人！”
他自己虽无法动用内力，但古风道长曾对他进行过封禁内力的特殊训练，只凭剑招对敌。
此刻他身形一动，虽无往日迅捷，但步法精准，瞬间切入战圈。他没有拔剑，而是并指如剑，看准一名刀手腕部穴位，闪电般点去！
那刀手只觉得手腕一麻，钢刀险些脱手，惊怒之下回头，见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顿时骂道：“找死！”挥刀便向叶聆风横斩而来。
叶聆风脚步一错，身体微侧，险之又险地避过刀锋。
他不能硬接，只能依靠坐忘心剑带来的超凡眼力和预判，以及精妙的步法周旋。他看准对方刀势用老的瞬间，手肘猛地向后一撞，正中对方肋下软处。
那刀手吃痛，闷哼一声，动作一滞。
与此同时，东方秀也娇叱一声，加入了战团。
她内力不高，但鸣鸿山庄的刀法招式精妙。此刻她并未用刀，而是以掌代刀，施展出一套小巧灵动的近身掌法。只见她身形飘忽，如同穿花蝴蝶，避开正面劈砍，手掌如刀，专攻对方关节、手腕等薄弱之处。
一名刀手大吼一声，举刀过顶，力劈华山般朝着东方秀当头砍下！势大力沉！
东方秀不敢硬接，急忙向旁闪避。然而另一名刀手似乎早有预料，刀光一闪，悄无声息地抹向她的后腰，角度刁钻狠辣！
“秀儿小心！”叶聆风眼角余光瞥见，心中大急，几乎是本能地就要催动内力冲过去。
丹田气息刚一躁动，一股熟悉的、撕裂般的灼痛感瞬间从五脏六腑传来，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铁棍在他体内搅动！
“呃！”他痛得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动作猛地一僵，额头上刚擦去的冷汗再次涔涔而下，整个人几乎站立不稳。
眼看那冰冷的刀锋就要触及东方秀的衣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个一直在地上狼狈翻滚、看似慌乱的青衫书生穆之景，不知怎么的，被一名刀手无意中踢了一脚，整个人“哎哟”一声，朝着那名偷袭东方秀的刀手撞了过去！
这一撞看似巧合，力道和角度却恰到好处。穆之景的肩膀正好撞在那刀手持刀的手臂上。
那刀手手臂一歪，刀锋擦着东方秀的衣角划过，落空了！
东方秀惊出一身冷汗，趁机一个旋身，手刀精准地劈在那刀手的颈侧。那刀手两眼一翻，软倒在地。
穆之景则哎呀痛呼，摔倒在地，抱着被撞疼的肩膀，一脸惊魂未定。
叶聆风强忍着体内的剧痛，见东方秀脱险，心中稍安。
他咬紧牙关，再次依靠纯粹的招式，配合东方秀，很快将剩余两名因为同伴倒地而有些慌乱的刀手解决。
战斗结束，地上躺着三名昏厥的刀魔众喽啰。
叶聆风扶着旁边的一棵树，剧烈地喘息着，体内的隐痛一阵阵传来，让他几乎虚脱。
“风哥哥！你怎么样？”东方秀顾不上其他，第一时间冲到他身边，扶住他，脸上满是焦急和后怕。
“没……没事。”叶聆风缓了口气，摇了摇头，目光却投向正从地上爬起来的穆之景，脸上露出真诚的欣喜，“穆兄？没想到是你！”
穆之景——李影，此刻正拍打着身上的尘土，整理着凌乱的衣袍。
听到叶聆风的话，他抬起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感激：“叶……叶兄？东方姑娘？是你们！多谢二位仗义相救！若不是你们，小生今日恐怕就要命丧于此了！”他对着两人深深一揖。
然而，在他低头的瞬间，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极快的波澜。
刚才叶聆风毫不犹豫让东方秀出手相助，以及他自己明明痛苦万分，却仍因担心同伴而本能地想要运功……那一瞬间叶聆风脸上毫不作伪的焦急和痛苦，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他一下。
“他……真的会为了救一个陌生人，连自己的命都不顾？”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在他心中升起，带着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困惑。
“穆兄不必多礼，举手之劳。”叶聆风缓过气来，笑着摆了摆手，随即关切地问道，“对了，上次在镇上你说肚子痛，要先回去，现在可好些了？”
这句突如其来的、纯粹的关心，让李影扮演的穆之景猛地一怔。
他……他还记得？不仅记得，还真心实意地关心我这个“陌生人”的身体？
一种陌生的、带着些许暖意的情绪，如同细微的电流，划过他冰封的心湖。
他一时竟有些语塞，准备好的说辞卡在喉咙里，只能顺着话头道：“好……好多了，多谢叶兄挂怀。只是运气不好，今日又遇上这些匪类……”
东方秀看着穆之景，眼神中的戒备比刚才少了一些。毕竟此人刚才无意中也算帮了她一下，而且看起来确实文弱。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些离开吧。”叶聆风说道。
“正该如此。”穆之景连忙点头。
于是，三人行的队伍再次形成。叶聆风和东方秀在前，穆之景稍稍落后半步。
李影默默地跟在后面，目光落在前方互相搀扶的两人身上。
看着东方秀时不时低声询问叶聆风的状况，看着叶聆风即使身体不适，也依旧努力挺直的背影，看着他们之间那种无需言语的信任和关怀……
这种纯粹的情感，与他自幼所处的充满算计、背叛和杀戮的环境格格不入。一种混杂着陌生、困惑，甚至是一丝极淡的……羡慕的情绪，在他心中蔓延开来。
傍晚时分，他们找到一处溪边歇脚。
趁着叶聆风和东方秀不注意，李影迅速将一张早已写好的小纸条塞进一只不起眼的灰扑扑的信鸽腿上的竹管内，然后将信鸽悄悄放飞。
纸条上只有简短的几句汇报：“叶聆风身中剧毒，内力被封，身旁有鸣鸿山庄之女。属下暂未动手，继续观察。”
他看着信鸽消失在暮色中，心中第一次对自己执行的命令产生了偏差。
他没有提及叶聆风那近乎自残的救人举动，也没有提及自己那片刻的动摇。他只是选择了一个对自己，或许也是对叶聆风最安全的汇报方式。
“只观察，不执行。”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却无法完全理清，这究竟是为了任务，还是为了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