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的战火硝烟尚未在记忆中完全散去,翡翠港上空弥漫的已是重建与新生的气息。爪哇新王阿迪帕特拉一世恪守盟约,不仅迅速落实了通商条款,更将晓月阁视为最重要的盟友与导师,言听计从。南海航路恢复畅通,甚至比以往更加繁荣有序,晓月阁的旗帜在这片广袤海域上空,已成为实力与信誉的象征。
然而,李晓晓的心,已不在此处。
帝京的那封密信,如同投入深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从未真正平息。南洋的胜利,解决了后顾之忧,也让她拥有了更足的底气去面对那片更为复杂、也更为广阔的舞台——大晏朝堂。
决心已定,接下来的便是周密到近乎苛刻的准备。
这一夜,晓月阁琉焰岛总部的核心密室中,灯火通明。只有李晓晓、顾长渊和墨先生三人。
“墨先生,”李晓晓的声音在静谧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我与长渊此番北上,归期难料。琉焰岛乃至整个海外基业,便托付给您了。”
墨先生神色肃然,起身,深深一揖:“阁主信重,老朽必当竭尽全力,不敢有负所托。海外基业,乃阁主心血,亦是‘星火’重要支点,老朽定会守好这片基业,确保情报网络畅通,商贸繁盛,静待阁主归来或指示。”
李晓晓抬手虚扶,继续道:“具体安排如下:第一,任命您为晓月阁代阁主,总揽海外一切事务,包括琉焰岛本部、南洋各据点、海贸船队及所有情报网络。遇大事,您可临机决断。”
“第二,爪哇及南洋事务,由‘木雁堂’堂主主要负责,与阿迪帕特拉国王保持密切沟通,巩固盟谊,但需把握分寸,不可过度介入其内政。”
“第三,工坊研发不可懈怠,尤其航海、军工、医药领域,需持续投入。与西陵百里轩那边的技术交流,由您全权把控,尺度依旧,核心技术不得外流。”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目光锐利地看着墨先生,“保持晓月阁的独立性。我们与朝廷合作,而非依附。无论我在京中境遇如何,海外基业必须牢牢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这是我们的退路,亦是未来的希望所在。”
墨先生郑重点头:“老朽明白。阁主放心,晓月阁的理念,绝不会因与朝廷接触而变质。我们在海外,永远是‘无双夫人’最坚实的后盾。”
交代完海外事宜,李晓晓看向顾长渊。顾长渊微微颔首,接口道:“随行人员我已初步选定。护阁军第一中队全体,共计一百五十人,皆为百战精锐,绝对忠诚。另,从‘风信堂’挑选二十名机警好手,负责沿途及入京后的情报传递与安全警戒。所有人,分批伪装成商队护卫、伙计、仆从,混入我们自己的商船队北上。”
这支力量,规模不大,但足够精悍,既是护卫,也是他们在陌生环境中的基本盘。
“武器方面,”顾长渊继续道,“会携带部分便于隐藏的短弩、匕首、袖箭,以及晓晓你设计的那些小玩意儿。燧发枪和制式铠甲目标太大,暂不携带,但图纸和核心工匠,已安排秘密路线,后续可能设法转移部分至京城附近,以备不时之需。”
李晓晓补充道:“此外,将我们这些年在海外收集的各类作物种子、珍稀药材样本、部分西学典籍、以及工坊出产的一些精巧器物(如改良罗盘、精密钟表、优质玻璃镜等)整理出一批,作为……觐见之礼。” 她顿了一下,“既是展示晓月阁的底蕴,或许也能在京城找到推广应用的契机。”
公开行程的安排,则颇费思量。皇帝李珩要求“半公开”,这意味着既不能像钦犯一样偷偷摸摸,也不能大张旗鼓如同君王巡幸。最终商定的方案是:以“无双夫人应陛下之邀,返京叙旧并商讨商贸合作事宜”的名义北上。舰队抵达大晏东南沿海最大的港口城市明州后,李晓晓和顾长渊将率领部分随从,改走官道,乘坐马车北上。而晓月阁的商船队则继续以正常贸易形式在沿海活动,作为策应和联络枢纽。
这个说法,模糊了政治意图,强调了商贸与私谊,给了朝野各方猜测和缓冲的空间,也符合李晓晓目前“民间势力领袖”的身份。
一切安排就绪,便是告别。
与墨先生及留守核心成员的告别,是沉稳而克制的,充满了嘱托与承诺。与琉焰岛上普通居民和工匠们的告别,则真挚而热烈。无数人涌到码头,高呼着“阁主保重”、“夫人早日归来”,他们感激她带来的秩序、工作和希望。此情此景,让李晓晓更加坚定了无论前路如何,都要守护这些信赖她的百姓的信念。
启程那日,天高云淡,海风送爽。庞大的晓月阁舰队再次集结,帆樯如林。为首的依旧是“破浪号”,它将护送李晓晓和顾长渊抵达明州。
李晓晓站在“破浪号”高昂的船头,海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和衣袍。顾长渊静立在她身侧半步之后,如同最忠诚的守护者,目光沉静地扫视着周围的海域。
舰队缓缓驶离琉焰岛。那座承载了她数年奋斗、见证了晓月阁从无到有、由弱到强的岛屿,在视线中渐渐变小,最终化为海天之际的一抹青痕。
心中没有彷徨,也没有初来此世时的茫然与不安。数年的历练,生死边缘的挣扎,权谋场中的周旋,民生经济的实践,早已将那个现代的历史学博士,淬炼成了一位意志坚定、目光深远、手握力量的领袖。
她回望的,不仅是一座岛屿,更是一段峥嵘岁月,一份亲手开创的基业。而前方,是故土,是血脉兄长伸出的、带着期盼与算计的橄榄枝,是更庞大的帝国,更复杂的棋局,以及……实现更大抱负的可能。
“紧张吗?”顾长渊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李晓晓微微摇头,唇角勾起一抹复杂而从容的弧度:“有一点。但更多是……笃定。长渊,我们不再是需要隐姓埋名、仓皇逃窜的钦犯了。我们是晓月阁主,是无双夫人,是携南洋大胜之威,应皇帝之邀而归的‘客卿’。”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带着千钧之力,“这一次,我们要用自己的方式,在那座皇城里,写下新的规则。”
顾长渊看着她被海风勾勒出的坚定侧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豪情与柔情。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无论前方是龙潭虎穴,还是锦绣坦途,我永远在你身边。”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传递着无言的承诺与力量。
舰队乘风破浪,向北,再向北。
航程是顺利的。晓月阁的旗号在东南沿海已颇具威慑力,寻常海盗望风远遁。沿途,偶尔能遇到悬挂晓月阁旗帜的商船,对方船员见到“破浪号”和阁主旗,无不激动地鸣笛致意,在甲板上行礼。
数日后,舰队安全抵达繁华依旧的明州港。早有得到消息的晓月阁明州分部负责人,以及……几名身着宫中内侍服饰、气度不凡的人在码头等候。
为首的是一位面白无须、眼神活络的中年太监,他见到在李珩(顾长渊在公开场合对外的化名)护卫下走下舷梯的李晓晓,立刻堆起恭敬而不失体面的笑容,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奴婢明州镇守太监王德福,参见无双夫人!陛下听闻夫人南下归来,龙心甚悦,特命奴婢在此迎候,并安排好了馆驿与北上事宜。陛下有口谕,‘盼妹早归,一叙别情’。”
这王德福态度恭敬,但眼神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审视与计量,并未逃过李晓晓和顾长渊的眼睛。皇帝的消息,果然灵通。这“半公开”的回归,从此刻起,便已进入了帝国官方的视野。
李晓晓面色平静,微微颔首:“有劳王公公。舟车劳顿,还需在明州休整一两日,再行北上。”
“一切但凭夫人安排。”王德福笑容不变,侧身引路,“馆驿已备好,请夫人随奴婢来。”
码头上,车马早已准备妥当。相较于琉焰岛的洒脱与南洋战地的肃杀,眼前这符合规制的华丽马车、训练有素的仆从、以及官员太监们恭敬却疏离的态度,无不预示着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即将开始。
登上马车前,李晓晓最后回望了一眼南方那片蔚蓝的、属于晓月阁的海域。然后,她毅然转身,弯腰进入了车厢。
顾长渊翻身上马,护卫在马车旁。他目光锐利地扫过迎接的队伍和围观的百姓,将一切可能存在的风险纳入计算。
车队缓缓启动,离开喧嚣的港口,驶向通往帝国心脏的官道。
车轮滚滚,碾过青石板路,也碾过了一段旧时光,驶向一个充满未知与挑战的新篇章。车厢内,李晓晓闭上双眼,脑海中飞速闪过这些年的点点滴滴,最终定格在兄长李珩那封言辞恳切又暗藏机锋的密信上。
她知道,脚下的这条路,绝不会平坦。但她心中,唯有历经风雨、看清自身道路后的笃定与从容。
凤,已归巢。而京师的风云,必将因她的归来,再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