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皇宫深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散落在墨玉盘上的明珠。然而这份静谧的华美，却无法驱散长春宫内弥漫的离愁。
李晓晓站在窗前，望着天际那轮渐圆的月亮，心中如同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明日，大军便要开拔，顾长渊即将随军远征北境。那是真正的沙场，刀剑无眼，烽火连天，远非宫廷内不见血的争斗可比。
桌上，摊放着几张墨迹未干的图纸。上面绘制的并非花鸟虫鱼，而是一种结构精巧、带着明显军工气息的弩机图样——神臂弩的改良图纸。这是她凭借历史记忆和这些日子对当前世界工艺水平的理解，结合顾长渊反馈的现有弩机优缺点，熬了几个夜晚精心绘制出来的。每一处杠杆、卡槽、望山，都经过反复推敲，力求在现有条件下达到最大的威力和射程。
“公主，夜深了，早些安歇吧。”云珠捧着一件披风走近，轻声劝道。她看着公主日渐清减的脸庞和眼下淡淡的青影，心中满是心疼。公主近来越发忙碌，不仅要打理那新开的“锦绣阁”，还常常对着图纸写写画画直至深夜，如今又要为顾将军远征之事忧心。
李晓晓回过神，接过披风拢了拢，低声道：“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云珠应了声是，领着其他宫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细心地将殿门掩好。
殿内重归寂静，只闻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李晓晓走到桌边，指尖拂过冰凉的图纸。这或许是她目前能为他做的，最实际的一件事了。北狄骑兵骁勇，来去如风，大晏军队在机动性上往往吃亏。若能倚仗城防或有利地形，凭借这改良后的神臂弩进行远程打击，或可在一定程度上克制北狄的骑兵优势。
只是……图纸终究是图纸，要将其变为战场上的杀器，还需要能工巧匠的打造，需要士兵的熟练使用，更需要前线将领的灵活运用。而这一切，都伴随着无数的变数和风险。
一阵极轻的叩窗声拉回了她的思绪。这声音她已熟悉，心猛地一跳，快步走到窗边，轻轻推开。
月光如水，倾泻在窗外那人身上。顾长渊依旧是一身玄色侍卫劲装，却未曾佩戴腰牌，身形挺拔如松，只是眉宇间比平日多了几分凝重与风霜之色。
“你……”李晓晓刚开口，便觉得喉间有些发紧。
“明日寅时点兵，辰时出发。”顾长渊的声音低沉，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描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心底，“我来……向你辞行。”
李晓晓侧身让他进来。窗台不高，他动作利落地翻身而入，落地无声。
两人相对而立，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怕一开口，泄露了太多此刻不该有的软弱与牵挂。
最终还是李晓晓先打破了沉默，她转身拿起桌上的图纸，递到他面前：“这个，你带上。”
顾长渊接过，就着烛光展开。当看清图纸上的内容时，他眼中骤然爆发出锐利的光彩。他精通武备，一眼便看出这弩机设计之精妙，远超当前军中所用。“这是……”
“我改良的神臂弩图纸。”李晓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射程应该能增加三成以上，弩箭初速更快，破甲能力更强。关键是这处连发机构，若工匠技艺精湛，或可实现短时间内两次击发。”她指着图纸上的几处关键点，快速而清晰地解释着。
顾长渊听得极其认真，不时提出一两个关键问题，皆切中要害。李晓晓一一解答，心下稍安。他懂了，而且理解了其中的价值。
“此物关系重大，”顾长渊小心翼翼地将图纸卷起，收入怀中贴身处，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会寻绝对可靠之人秘密打造，绝不会泄露来源。”他深知，这样超越时代的军械图纸，若处理不当，非但无益，反而可能为她引来杀身之祸。
“来源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能帮到你，能让我大晏的将士少流些血。”李晓晓摇摇头，抬眼望进他深邃的眸中，“战场凶险，万事……务必小心。”
她的话语最终化为最朴素的叮嘱，其中蕴含的担忧却沉甸甸地压在了顾长渊心上。
“我会的。”他郑重承诺，向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等我回来。”
简单的四个字，却像是一个重重的誓言。
李晓晓鼻尖微酸，强压下涌上眼眶的湿意，用力点头：“好，我等你。”她顿了顿，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绣着缠枝莲纹的锦囊，塞进他手里，“这里面是一些我配的伤药和解毒散，效果比军中的或许好些。还有……一枚平安符。”
那平安符，是她白日里特意去京中香火最盛的寺庙求来的。她本不信这些，此刻却宁愿相信冥冥之中真有神明庇佑。
顾长渊握紧那尚带着她体温的锦囊，指尖微微颤抖。他猛地伸出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这是一个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的拥抱。不带试探，没有犹豫，只有即将分离的不舍与刻骨铭心的珍视。他的手臂坚实有力，箍得她有些发疼，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一同带往那苦寒的北境。
李晓晓没有挣扎，顺从地靠在他胸前，脸颊贴着他冰凉衣料下温热的胸膛，听着他那比平时急促有力的心跳声。这一刻，什么宫廷规矩，什么身份悬殊，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们只是即将分离的恋人，在战鼓擂响前，贪婪地汲取着彼此身上最后一点温暖和力量。
“晓晓，”他在她耳边低语，热气拂过她的耳廓，“我不在时，宫中诸事更要谨慎。陛下虽护着你，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苏家经上次打击，看似沉寂，实则未必甘心。太后那边……亦不可不防。”
“我知道。”李晓晓闷闷地应道，“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不用担心我。倒是你……”她抬起头，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忧虑，“北狄凶悍，你虽武功高强，但万不可逞强冒进，一切以保全自身为上。”
“嗯。”他低应一声，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清雅的淡香，只觉得心中一片柔软的酸胀。“有了你的神弩和良药，我定能多几分胜算。”
两人相拥着，说了许多话，又仿佛什么都没说。时间在静谧中悄然流逝，窗外月色渐渐西斜。
终于，远处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顾长渊身体微微一僵，缓缓松开了手臂。“我该走了。”
李晓晓心中涌起巨大的失落和空茫，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保重。”
他深深看她一眼，似要将她此刻的模样烙印在灵魂深处。然后不再犹豫，利落地翻身出窗，玄色的身影很快融入夜色，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如同他来时一般悄无声息。
窗外，只剩下清冷的月光和空荡荡的庭院。
李晓晓独立窗前，许久未曾动弹。夜风吹拂，带来一丝凉意，她拢紧了披风，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离愁别绪如潮水般涌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痛难当。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眸中虽仍有湿意，却已多了几分坚毅。
悲伤和担忧改变不了任何事。他奔赴他的战场，她也有她的征程要走。
在这深宫之中，她不能只是被动等待。她需要更稳固的根基，更强大的力量。无论是为了将来或许能助他一臂之力，还是为了在这波谲云诡的宫廷更好地生存下去，她都不能停下脚步。
锦绣阁必须尽快步入正轨，那不仅是她实践想法、积累资本的尝试，更可能成为她未来安身立命、乃至获取信息的依仗。同时，与皇帝哥哥的关系也需要更加精心地维护和利用，他是她目前最大的靠山，也是她能够施展抱负的关键。
还有那个萦绕在她心头的，关于自己身世的谜团……前朝血脉？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这秘密是否会成为他人攻讦她的利器？她必须尽快查清。
所有的思绪在脑海中逐渐清晰，汇集成一条明确的前路。
李晓晓转身，走回桌边，将那份备份的弩机草图仔细收好。然后吹熄了烛火，殿内陷入一片黑暗。
她躺在床榻上，睁着眼望着帐顶模糊的绣纹。窗外，天色已隐隐透出微光。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属于她的战斗，从未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