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畔交锋之后,长春宫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平静。那两位嬷嬷的监视依旧严密,但李晓晓能感觉到,某种看不见的张力,在她与顾长渊之间悄然滋生。
他巡逻的频率似乎并未改变,但每次经过长春宫附近时,那道落在宫墙上的目光,似乎比以往停留得更久一些,带着一种审慎的评估,仿佛在重新衡量这位“痴傻”公主的危险等级。
李晓晓则彻底扮演起一个受惊后变得有些蔫蔫的孩子,对池塘边的事心有余悸,连靠近窗户都显得犹豫。她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寝殿内,摆弄皇帝新赏的玩具,或是缠着云珠给她读那些幼稚的童话故事。
然而,在她乖顺的表象下,大脑却在飞速运转。顾长渊的警告言犹在耳,她必须尽快找到一种方式,来应对这个潜在的、巨大的威胁。对抗?她毫无胜算。屈服?那意味着将自己的安危完全寄托于对方的“仁慈”,这绝非她的风格。
那么,只剩下一条路——有限的合作,或者说,建立一种基于共同利益的、脆弱的默契。
她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向他传递信息,却又不会暴露自己清醒意识的契机。
机会来自于对毒糕事件的后续思考。林婉仪倒了,但真正的黑手还逍遥法外。她不相信对方会就此罢手。而顾长渊,作为皇帝的眼线,并且自身似乎也隐藏着秘密,他对于宫中的阴谋,应该有着同样的警惕。
这日,顾长渊例行巡逻至长春宫外墙。李晓晓正由云珠陪着,在宫门内的小园子里“晒太阳”,实则是在看似无聊地拨弄着几盆花草。
就在顾长渊的身影即将走过宫门的刹那,李晓晓似乎被花盆边一只蹦跶的蚱蜢吸引了注意力,她“哎呀”一声,蹲下身去扑捉,宽大的衣袖不经意地拂过地面。
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物事,从她袖中滑落,掉在宫门内侧的石板路上,恰好是顾长渊下一步即将踏足的区域旁。
那是一片被小心包裹在帕子里、已经干瘪发黑的果干碎片——正是当日从毒糕上掰下、喂鱼后残留的,带有可疑痕迹的那一部分。
她的动作自然流畅,扑蝶捉虫本是痴儿常态,云珠和远处的嬷嬷都未曾留意这细微的举动。
顾长渊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目光都未曾斜视,仿佛完全没有看到脚边那微不足道的“垃圾”。他如同最标准的侍卫,目不斜视地按着刀,迈着均匀的步伐,走过了宫门。
然而,就在他身影消失的下一秒,那片包裹着果干的帕子,也如同被无形的手抹去,悄无声息地不见了踪影。
李晓晓蹲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着。她不确定他是否领会了她的意图,也不确定他是否会有所行动。这更像是一次冒险的投石问路,将关乎自身安危的证据,交给了一个敌友难辨的人。
一整天,长春宫都风平浪静。
直到次日清晨。
天色微熹,晨雾尚未散尽。顾长渊再次带队巡逻至长春宫外。这一次,他的步伐比往常稍慢了几分。
李晓晓依旧被允许在宫门内短时间活动。她坐在小凳子上,抱着一只布老虎,眼神放空,似乎还在神游天外。
当顾长渊的身影经过时,他与往常一样,微微颔首,向宫门内的方向行礼。
但就在他低头抬头的瞬间,李晓晓清晰地看到,他那双总是冰封般的眸子,极快地、几不可察地转向她,与她有了一刹那的直接对视。
没有言语,没有表情。
只是一个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颔首动作,幅度小到让旁观的云珠和嬷嬷们只会以为那是行礼后的自然抬起。
但李晓晓看懂了。
那是一个无声的回应。一个“信息已收到,已知悉”的信号。
他明白了那片果干代表的意义,并且接受了这份隐晦的、来自“痴儿”的警示和……求助?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李晓晓心头。有冒险成功的庆幸,有对未来的不确定,更有一种在绝境中,终于抓住了一根细小藤蔓的微弱希望。
他为什么要回应?是因为这关乎宫廷安全,是他职责所在?还是因为,这背后的阴谋,也可能触及他自身的秘密或利益?
她不得而知。
但无论如何,一个无言的、初步的同盟,在这危机四伏的深宫中,于两个各怀秘密的人之间,悄然建立。
它脆弱得如同晨露,随时可能蒸发。
但它确实存在了。
顾长渊的身影远去,消失在晨雾中。
李晓晓抱着布老虎,将下巴搁在老虎柔软的头顶,望着宫墙上方那片逐渐亮起的天空。
前路依旧吉凶未卜,但至少,她不再是完全的孤身一人。
有些梦,做多了会伤身。
但有些险,冒了或许能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