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刀子递给李胖虎以后,我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八月廿日、廿一日,我如行尸走肉般度过了两天。到廿一日晚上,我才开始稍稍集中精神。
我复盘了一下递刀子给李胖虎的经过,突然觉得我的谋划还是有点拙劣:李胖虎并不是什么聪明的人,而且比较冲动,加上霍去病对他有恩,他很可能在最后关头纠结,这一纠结多数就会坏事。
经过反复思量,我觉得将报仇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只有个两、三成把握,我还得立即准备“第二计”。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李家的大门被敲得震天响。
听到这么急促且响亮的叫门,我的心里突然很慌——这显然是数位壮年男子一起敲门才能造成的动静。做贼心虚的我赶紧起身,下意识往后院躲。我能明显感到浑身因为恐惧而颤抖,在我逃离前院的最后一刻,眼神的余光瞥见耳朵已经很背的老门房的房间亮起了灯。
我躲进阴暗的柴房,将那一桶装着锈水的木盆端起,想也不想就往旁边的茅厕跑。我将锈水、铁片和抹布一股脑倒进化粪池,然后将木盆倒扣着丢到了茅厕背面。
等我忙完这一切,忽然听见李陵喊“道一叔”的声音由远及近。
我远远望去,只见李陵举着火把走在最前、后面是大嫂和二嫂还有半大孩子李禹。在他们后面是一大群打着火把的人,我一眼认出走在头里的那个人是卫青。
我迎上前,对李陵道:“怎么了?”
我冲李陵使了个眼色,但是估计是天黑的缘故李陵并没有看出来。他对我道:“道一叔,你怎么大晚上的跑到后院上茅房?你们前院不也有茅房吗?”
我有点生气李陵的憨,但更多的是为了应付肯定能听到我们对话的卫青。于是有点严厉的道:“我刚才是在挑给你三叔、三婶烧纸祭奠的场地,你三叔的周年快要到了,你都忘记了吗!”
这话一出口,我立即有点后悔——我知道卫青肯定清楚李敢是怎么死的,我这么说好像就是挑明了我要报仇似的。
李陵被我从没有过的严厉口吻搞得有点懵,一旁的大嫂和二嫂也有点懵。还是二嫂先反应过来了,道:“小陵子、小禹,说起对三叔的感情,还是你们道一叔最深啊!”
二嫂话说完,李陵顿时有些害臊,他支吾了一下才对我道:“卫青大将军来了。”
“是代郡交接的事情吗?你确实是已经十七岁了,不过义父在代郡挨的军棍还没好啊!他这么晚来催我们办交接吗?”我故意道。
“李道一,我是专程来找你的。”卫青走上前道。
听说卫青来找我,我心顿时跳到了嗓子眼。但是我看见卫青表情虽然颇为急迫,口气却很平和,稍稍定下心。我赶紧向卫青跪倒施礼道:“不知道大将军深夜造访,属下有罪!”
卫青立即将我扶起,道:“没事,是我来得太急了!”他急切的对我说:“我外甥,也就是大司马、冠军侯,他今早训练时受了点外伤,症状好像跟前年李敢刺伤我的那次有点像,你还有上次给我的那个药吗?”
闻听此言,我假装愣了一下。我迅速消化了卫青的话,不禁心中狂喜!
我表面不动声色,道:“是马骏也在的那一次吗?”见卫青点点头,我道,“那个药是我义父配的,他现在在代郡军中,不在长安。他最近因为一些工作失误被打了军棍,还在养伤,不知道大将军是否清楚。”
“是啊!”李陵不满的抢着说道,“乙爷爷这么大年纪被打了军棍,现在身体非常虚弱,不然他早回来和我交接了。”
卫青忙道:“不打紧,我马上安排人用最快的马车接他回来,路上我会让人用最好的金疮药给他医治。”说完卫青疾步离开,安排人去接义父去了。
卫青的庞大阵仗跟着卫青一起匆匆来、匆匆走,李家的孤儿寡母们都有点懵。
过了一会儿,李陵向我和大嫂、二嫂承认了错误:居然只想着交接的事情,忘记了三叔的祭日。一旁的李禹也很自责还没有我对他父母的祭日上心。
我微笑着分别握了握李陵和李禹的手,告诉他们李敢的在天之灵知道他俩有这个忏悔心一定会原谅他们。
我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李家人只当是我为了唤起李陵和李禹的孝心而高兴。
回房关上门我暗自庆幸李家先人在天有灵,自己的运气也算爆棚。李胖虎居然已经完成了任务!我听义父说过:锈毒毒发后一天之内如果不服药几乎必死,而义父一天内肯定回不来!
我又仔细想了想,发现现在唯一的变数是李胖虎伤的只是霍去病的四肢,而霍去病为了活命选择立即截肢,那样他就死不了了。但是我觉得:即便那样也好,一个缺了手脚的人还怎么上战场当他威风凛凛的大司马、冠军侯?无论我后面去对一个伤残的冠军侯补刀、还是让他痛苦的活着,总之这次李胖虎的使命算是完成了。
因为李敢和程良娣的死期有间隔,经过商议,八月廿二晚上我们全家就帮李敢和程良娣一起做了周年祭。
我还给自己留了个退路,我跟所有人说:如果义父回来后同意,我就要在近期去陇西,在李家祖茔现场再对李敢和程良娣进行隆重的周年祭。
卫青确实用了最快的时间把义父请了过来——两天三晚——这一来一回用的相对时间居然比我当年驾驭小黄从代郡到长安给二大爷送信的时间更短。不过这又有什么用呢?还是已经晚了!
义父到长安的时间是八月廿四日一早。以义父的聪明,应该在路上就想明白了:这个药我是会配的,但是我假装不会,让卫青折腾三天请他来肯定背后是有原因的。但是就算义父猜出来,我也不能告诉他。他问我我会打死不承认的,虽然我从不对义父撒谎,但是这次不一样。
不知道是旅途奔波还是军棍的伤没好,义父佝偻着身子,腿一瘸一拐的,我忙扶着义父去配解药。
离开了卫青部下的监视,义父眼神复杂的看着我,轻叹一口气,然后不紧不慢的配起药。不过从他的微表情看,丝毫没有责怪我的意思。
他配的药剂量很大,足够霍去病用到死了。但是这时候配出来,结果也还是个死,除非霍去病已经“壮士断腕”——剁手剁脚了。
药配到一半,义父打发我先出去给他找个在马车上坐的垫子,然后在外面等他。
我准备好一切后不久义父就配好了药,他立即上了卫青准备的马车,因为他行动不便,很自然的跟卫青的人要求我必须同去。
不多久,我们来到了霍去病的冠军侯府——与卫青的大将军府毗邻,和原来二大爷的府邸只隔着公孙贺的府邸。
此刻卫青正焦急守在冠军侯府的大厅,看见我们后立即带着我们往后走。
走了一阵,我看到了一个熟人——那个我几个月前刚见过的目光如炬的半大男孩、霍去病的异母弟弟霍光。
“阿光,你哥哥怎么样?”卫青立即问道。
霍光面露忧色道:“哥哥很不舒服!”
回答完卫青的话,霍光犀利的目光就直勾勾落在了我身上。我心里一惊,表面上却没有波澜——毕竟在这个小屁孩面前“绣衣使者”都假扮过,这会儿还怕他吗?
卫青感到了霍光的异常,忙指着我和义父对霍光道:“这两位是医治你哥哥的军医,他们有特效药医治你哥哥中的毒!”
听到这话,霍光收起了对我的好奇,将我们引到霍去病卧室。
一众人快步进入霍去病的卧室,卫青让已经伺候在此的御医给我和义父让路。
开始御医还想问一下义父对霍去病病情的判断和用药机理、药品成分等,卫青喝道:“那个药我用过,安全有效。这里的一切责任由我承担!”
得到卫青的担保,御医赶紧把霍去病病榻边的诊断位让给了我和义父。
我冷冷望向病榻上的霍去病:此刻的霍去病已经早没了冠军侯的骄傲风光,眼睛半闭着俯卧在床上,胸部被特殊的支架支撑,整个背部被纱布层层包裹,后腰处鼓起一个大包,不时有浓液汩汩而出。
义父将配好的药摊开放到床头的矮柜上,然后让我帮一个御医一起将霍去病伤口附近的纱布拆开。霍去病的疮口散发着刺鼻的恶臭,我和御医的表情都因此有些不自然。
有伺候丫鬟给义父端上水净手,又有御医助理按照义父的要求将一些药膏涂抹在纱布上并用油灯加热。趁着膏药温热,义父赶紧帮霍去病涂抹了解药,又吩咐御医助理拿了一份用温水稀释过的解药让霍去病口服。
因为是俯卧且身体虚弱,口服的解药霍去病喝了一半漏了一半。御医助理问义父要不要继续喂,义父道:“没事,喝下去的量已经足够了!”
听着义父的话,我的脸上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容:解药的确足够了,足够霍去病用到死。但是因为迟到,再足够的解药也逆转不了霍去病将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