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凤体违和，与魏晔商议后，将宫务暂交淑妃与崔琇协理。二人素日里便是常在一旁帮衬的，如今代掌，倒也顺理成章。
淑妃入宫早，崔琇为示敬重，以七皇子年幼为由，提议以淑妃为主理，自己从旁协办。
淑妃并未推辞，她心中明镜似的，这主理的名头不过是摆在明面的，私下里与崔琇一同商议着办就是了。
崔琇如今既有圣眷，又育有皇子，若再领了协理六宫的名头，未免太过惹眼，自己在前头站着，倒能为她遮掩一二。
二人头一桩要料理的便是春耕，好在这些礼制皆有旧例可循，她们只需在紧要处细细把一道关，再顺着今年的情况稍作添补即可，倒也不算太难。
然此事落在内外命妇眼中，意味却大不相同。一时间，崔琇在众人心中的分量，便又悄然涨了涨。
春耕那日，崔琇好容易才从一众上前攀谈的命妇中抽身出来，与母亲冯氏寻了处院落坐着说话。
冯氏将七皇子抱在怀里，眼睛弯成了月牙儿，怎么瞧也瞧不够，稀罕得不行。
七皇子如今八个月了，胖墩墩的像个白玉团子。脸颊嘟着两团软肉，黑亮的眼珠追着檐下飞过的雀儿转。咧开的小嘴里，上下已各冒出两颗米粒似的小乳牙。
冯氏握着他的小手：“娘娘将七皇子养得这样好，我瞧着，比当初全哥儿八个月时，还要壮实些呢。”
崔琇微微偏着头，露出细白的脖颈。
青玉用指尖挑了点碧玉盒子里的药膏，小心翼翼地在她颈间涂抹。她这身子皮肉娇贵得不行，春耕典礼上那粗麻衣刚穿了半日，便磨出了一片刺目的红痕。
她闻言笑道：“全哥儿如今也该开蒙了吧？”
冯氏微微颔首：“可不是，全哥儿也满五岁了，性子却随了你大哥，淘气得紧，家里养的狗见了他都绕道走。偏你大嫂眼下正坐月子，哪还分得出神管他？家里商量了，索性将他送去了学堂，就是现哥儿如今念书的那个，叔侄俩每日一同进出，倒也省心。”话到此处，她语气里带了几分无奈又好笑，“说来也奇，这混世魔王平日里连你大哥都镇不住，偏生见了现哥儿，倒像是耗子见了猫，规矩得很。”
崔琇想了想她这个三弟弟，生得倒是一副极清隽的相貌，明明比自己还小半岁，为人却很是板正，连袖口的褶皱都透着一丝不苟的劲儿，仿佛生来便是照着圣人尺规长成的。
她心下莞尔，大约明白了全哥儿为何独独怕他三叔。试问哪个调皮孩子，不怕那一丝不苟的夫子呢？
冯氏说着，抬头望向崔琇：“对了，你大嫂还特地托了我，想请你给咱们家新得的小丫头，取个乳名呢。”
崔琇微微一愣，奇道：“大哥不是说，闺女的乳名要留着他亲自来取么？怎么嫂嫂又托到母亲这儿来了？”
全哥儿是崔家嫡长孙，又须按字排辈，名讳自非大哥大嫂能全权做主的。彼时大哥为宽慰大嫂，便将取乳名之事交由她，且说定待生了闺女，乳名由他来取。如今如愿得了女儿，大哥竟改了主意不成？
冯氏轻哼一声：“他倒是想取！说来也是念过书的人，也不知那些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你道他取了什么？憋了几日，竟憋出个‘虎妞’来！还振振有词，说这名字一听就威风，气得你大嫂月子里直掉眼泪。你父亲知道了，拎着棍子结结实实训了他一顿，这才罢了。”
崔琇听得好笑，却也明白大嫂的心思。如今她在宫中得势，若是乳名由她来取，对这孩子是一份实实在在的体面。
她略一沉吟，轻声说道：“古人常说‘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凡事太过圆满，反倒不易长久。万事万物，留那么一分余地，才是长久安乐的道理。”她顿了顿，唇边泛起柔和的笑意，“我瞧着，‘小满胜万全’呢。不贪大，不求全，只盼她一生知足常乐，又有向上生长的余裕。这孩子的乳名，便叫小满吧。”
冯氏将这名字在口中转了转：“小满胜万全，小满，小满……这名字极好！”她低头摇了摇七皇子的小手，“咱们七皇子听见没有？你呀，可是有个叫‘小满’的妹妹了。”
七皇子朝着她咧开小嘴，“咯咯”地笑了出来。
崔琇转而问道：“大哥如今算是儿女双全了。二哥那头，至今还是没消息么？”
冯氏脸上的笑意倏地淡了下去，咬着牙道：“哼，那个孽障！一出京便似脱了笼头的野马，哪里还记得家中嘱咐？我去了多少封信催问，回回都拿‘公务繁忙’的鬼话来搪塞。若不是如今隔得天远地远，我绑也要绑了他去相看！”
提起这个次子，冯氏是真动了气。眼瞧着已是二十的人了，身边却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他一个人在那千里之外，起居饮食谁来过问？想想便又是心疼又是恼火。
崔琇忙温声劝慰：“母亲且宽心，好姻缘不怕来得晚些。说不得等二哥回京，自个儿心里就有了主意，到时候，只怕还要催着您去替他提亲呢。”
“若能如此，那我可要去庙里多烧几炷香了！”冯氏叹了一声，眼神却黯淡下来，“也不知你二哥何时才能回京。”
崔琇柔声道：“官员外放，任期多是三年一轮转。算着日子，许是明年开春便能有消息了，母亲且宽心。”她话锋一转，“说来明年又是大比之年，三弟他可预备要下场一试了？”
冯氏点了点头：“现哥儿自己同我说的，明年要下场去试试，要我将说亲的事放到科考后再议，我便也由他了。”
她说着，目光落在崔琇脸上，语气里带着怜惜：“娘娘如今得圣心眷顾，连带着来崔家走动的人都多了。你大姐夫年前特意带着你大姐从湖州回来了一趟，喜得陈姨娘又是哭又是笑。瑶姐儿和琳姐儿如今也能常回家走动……家中诸事，都托赖娘娘的福荫，一切安好。只盼着，娘娘在宫里，也一切顺遂。若有什么难处，定要记得往家里递个信儿。我与你父亲，无论如何都会护着你。”
崔琇将头倚在冯氏肩上：“母亲放心，女儿在宫中一切都好。您与父亲处处约束家人，谨言慎行，这份苦心，女儿都明白。”
冯氏爱怜地抬手，轻轻抚了抚崔琇的脸颊。她怀中的七皇子有样学样，也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啪”一下贴在了崔琇脸上。
那点子伤感气氛立时烟消云散。
崔琇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便去捏七皇子脸上那团软嘟嘟的肉。
冯氏立刻变了脸色，抬手不轻不重地拍在她手背上，嗔怪道：“仔细留了印子！”
崔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