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气氛微妙,疤脸男人似乎仍在权衡之际,周围的浓雾里,又陆续晃出了更多身影。
显然,这里的动静像投饵入水,吸引了更多在附近游弋的“守关人”。
新来者带着同样的贪婪和警惕,目光黏在摩托车和几人身上的背包上。
祝一宁的目光扫过这些新面孔,突然,她的视线定格在其中一个身影上。
那是个瘦高个的男人,脸上有一道极为显眼的伤痕,从额头斜劈而下,直到下巴,像一条蜈蚣趴伏在脸上。
让祝一宁心头一动的,不仅仅是这道疤,更是因为他身后,这一次,空荡荡的,再也没有了那个总是拽着他衣角、怯生生的小男孩的影子。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那是多久以前了?她跟着迁徙队伍艰难向安全区挺进,在混乱的边缘地带,也曾被一伙守关人拦住去路。
为首的就是这个刀疤脸男人,当时他身后还跟着那个小男孩,男人眼神凶狠,但对孩子偶尔流露出的回护,却让当时的祝一宁印象颇深。
或许是个机会!
祝一宁心中一动,不顾灰隼警示的眼神,主动向前走了两步,脱离了些许摩托车的掩护,对着那个刀疤脸男人扬声道:“嘿!这位大哥!还认得我吗?”
她的举动让双方的人都愣了一下。刀疤脸男人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警惕地打量着祝一宁,似乎在记忆的尘埃中翻找。
几秒钟后,他的眼神骤然变化,从疑惑到惊讶,最后猛地睁大:“是你?!那个……带着个娃子的女人?”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
“是我。”祝一宁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他乡遇故知般的感慨,“没想到再见是这般情况。我记得……你身后那孩子……”
刀疤脸男人眼神一暗,摆了摆手,语气变得有些粗声粗气:“没了,前段时间一场高烧,没挺过来。”
祝一宁沉默地点了点头,脸上也浮现出理解和哀戚的神色。
在这种世道,孩子的夭折太过寻常,这种无声的共鸣,反而比任何言语都更能拉近距离。
一种基于共同记忆和相似伤痛的、陌生人之间的奇特默契,在两人之间悄然建立。
“感情弄出这么大动静的是你们啊?”刀疤脸男人的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他看了看摩托车和狼狈的几人,“你们这是打哪儿来?搞得这么惨?”
祝一宁叹了口气,将刚才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更加自然:“唉,别提了,外出找物资,撞上了硬点子,人差点折在外面,东西也丢差不多了……”
她无奈地指了指昏迷的铁砧,“和这个半死不活的兄弟,想带他回去见他家人最后一面,结果……”
她用下巴点了点周围越聚越多、面色各异的幸存者,“又被兄弟们围上了。规矩我懂,可我们确实没什么油水了。”
刀疤脸男人看了看祝一宁,又扫了一眼灰隼和夜猫戒备的姿态,以及车斗里奄奄一息的铁砧,沉吟了片刻。
他转身,和人群中另外几个看起来有点话语权的人走到一边,低声嘀咕起来,隐约能听到“安全区”、“认识”、“没油水”、“犯不着”等零碎词语。
灰隼和夜猫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切。夜猫的手指始终没有离开武器,灰隼则用眼神询问祝一宁,祝一宁微微点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此刻,主动权已经不在他们手中。
几分钟后,刀疤脸男人走了回来,他先是对着其他围拢者挥了挥手:“散了散了,都是熟人,一场误会!这儿没戏看了!”
有些人悻悻地啐了一口,低声咒骂着消失在雾里,但大部分人在刀疤脸男人的威望下,还是慢慢退开了。
也有人狐疑地看了刀疤脸一眼,又瞪了祝一宁几人一下,最终还是扛着枪,带着自己的人融入了浓雾中。
现场只剩下刀疤脸和几个带头的,以及他带来的寥寥数人。
“妹子,”刀疤脸男人转向祝一宁,语气直接而现实,“这地方的情况,不用我多说,你也清楚。这个世道下,活着都不容易。”
他斟酌着说,“你是个爽快人,我看得出来,今天咱就不动刀动枪伤了和气。但大家也不能白跑一趟,空手而归……你们看着给点意思意思,就当是买路钱,我也好跟下面的人交代。”
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祝一宁立刻点头,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明白!大哥够意思,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一起组队出去碰碰运气。”
她说完,转头看向灰隼,“灰隼,把咱们备用的那份拿出来,给大哥和兄弟们润润嗓子。”
灰隼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眼神里写满了不情愿和警惕。
交出物资,尤其是在这种缺衣少食的情况下,无疑是割肉。
但他看到祝一宁眼神中的坚持和暗示,又看了看周围虽然退开但并未远去的模糊人影,知道这是唯一能和平脱身的方式。
他深吸一口气,动作有些僵硬地从摩托车后架上一个不起眼的小包里,掏出了几块压缩干粮、几片净水片和两个还有一半电量的小型能量电池——
这些都是硬通货,尤其是在混乱区。
夜猫在一旁看着,嘴唇抿得紧紧的,最终也只是扭过头去。
他心疼这些物资,更不爽这种被胁迫的感觉,但他也清楚,形势比人强。
刀疤脸男人接过东西,掂量了一下,蜡黄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算是满意的神色。
“行了,路给你们让开了。一直往前雾会淡点,就能看到安全区外围的铁丝网了。小心点,最近这附近不太平,除了我们,多了很多后来的人。”男人好心提醒。
“多谢!”祝一宁郑重道谢。
没有多余的寒暄,刀疤脸男人带着手下,也很快消失在浓雾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四人不敢耽搁,立刻重新上车。
灰隼再次踩响发动机,这匹“老马”似乎也感知到了危机解除,咆哮着冲破了浅沟的阻碍,朝着刀疤脸指示的方向驶去。
接下来的路程顺利了许多。
果然如其所言,越往前,雾气渐渐变得稀薄,能隐约看到远处安全区了望塔上闪烁的微弱灯光,如同迷雾中的灯塔。
破旧的摩托车载着四人,终于有惊无险地驶近了安全区高耸的混凝土城墙。
在城墙外围的检查哨卡,经过严格的口令核对和身份验证,沉重的闸门才缓缓开启一条缝隙,容摩托车驶入。
进入安全区,压抑的气氛为之一松,虽然第六区依然破败、拥挤,但至少有了基本的秩序和灯火。
灰隼离开一小会儿后又回来,骑着摩托车继续往前。
他们还没来得及驶回第三区的驻地,一队人马就已经迎面赶来。
为首者正是秦方,他脸色凝重,身边还跟着一支带着简易担架和急救设备的医疗小队。
“怎么样?”秦方快步上前,目光迅速扫过四人,最后定格在挎斗里昏迷不醒的铁砧身上。
“任务完成了,但代价不小。”祝一宁言简意赅,将那个始终未曾离手的银色箱子递了过去,“你的人重伤,需要立刻救治。”
秦方接过箱子,手指在冰冷的金属表面摩挲了一下,与祝一宁有一个短暂而深沉的眼神交汇,那里面包含了询问、确认以及无需言说的沉重。
他点了点头:“辛苦了,医疗队会处理。你们先回去休息,详细情况稍后再说。”
祝一宁没有多言,她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交接任务、汇报细节、铁砧的抢救,已经不属于她的职责范围。
她看着医疗队小心翼翼地将铁砧从挎斗里抬上担架,快速离去,然后对灰隼和夜猫示意了一下,三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跨上那辆几乎要散架的摩托车,朝着第三区的方向缓缓驶去。
身后的城墙之外,是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浓雾与未知。
而安全区内少有的灯火,并未能完全驱散祝一宁心头那片由危机和那声细微异响带来的阴霾。
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随着这场雾,深深地烙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