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的官道,在离开京城后,便逐渐显露出几分荒凉。
时值盛夏,草木疯长,官道两旁的山林显得格外幽深,蝉鸣声嘶力竭,反而衬得四周更加寂静。
一支规模不大、看起来像是富家公子出游的车队,正不紧不慢地行驶在道上。
两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前后跟着十余名骑马的护卫,衣着普通,却个个眼神精悍,腰佩刀剑,不动声色地警惕着四周。
七皇子坐在其中一辆马车里,车窗帘子掀开一半,他正倚着窗,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山景,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闲适,仿佛真是出来游山玩水的。
手里轻轻捻动着一串光滑的紫檀佛珠。
突然!
咻咻咻——!
密集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两侧山林中爆响!
数十支劲弩箭矢,如同毒蜂出巢,精准地覆盖了车队的前后左右!
目标明确,直指人马要害!
“敌袭!护驾!”
护卫头领厉声怒吼,拔刀格挡箭矢。
训练有素的护卫们瞬间反应,刀光闪烁,叮当之声不绝于耳,但还是有惨叫声响起,两名护卫和两匹拉车的马被弩箭射中,倒毙在地。
车队瞬间陷入混乱。
紧接着,两侧山林中冲出数十名黑衣蒙面的刺客,手持利刃,一言不发,如同鬼魅般扑向车队,刀光直指七皇子所在的马车!
攻势狠辣凌厉,配合默契,显然是精锐死士。
护卫们拼死抵抗,刀剑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顿时响彻山林。
马车里,七皇子依旧保持着倚窗的姿势,甚至连脸上那丝闲适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他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外面血腥的厮杀,眼神平静得可怕,仿佛外面被截杀的不是他自己。
他甚至还抬手,轻轻拂去了溅到车窗框上的一滴血珠。
战斗异常惨烈。
刺客人数占优,又是有备而来,出手尽是搏命的杀招。
护卫虽然精锐,但在突然袭击下,已然落入下风,伤亡不断增加,眼看就要被突破防线。
就在这时。
一直跟在七皇子马车旁边、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面白无须、低着头仿佛吓傻了的老太监,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在喊杀震天的环境中,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然后,他动了。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下的马。
就像一片枯叶,轻飘飘地,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
他落地的那一刻,正好一名刺客突破了护卫的阻拦,狞笑着挥刀砍向马车车厢!
老太监抬起眼皮,看了那刺客一眼。
他的眼神浑浊,平淡,没有任何情绪。
也没见他有什么大动作,只是伸出了一根手指。
那手指枯瘦,苍白,像一截干枯的树枝。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起。
那刺客只觉得一股阴寒刺骨的诡异劲道顺着刀身瞬间传入手臂,紧接着是全身!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肌肉僵硬,经脉剧痛,连惨叫都发不出来,眼中的狞笑凝固,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倒在地,气息全无。
老太监脚步未停,化作一道残影,无声地滑入战团。
他的动作看起来并不快,甚至有些迟缓,只是简单地迈步,抬手,点指。
但每一次抬手,每一次点指,都必然有一个冲得最前的刺客无声无息地倒下。
那些刺客往往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就莫名其妙地经脉尽碎,或心脉震断,倒地毙命。
惨叫声,逐渐稀疏了下来。
因为死得太快,太安静。
剩余的刺客终于发现了这诡异的景象。
他们试图围攻,但刀剑砍过去,却总是落在空处,或者被那根手指轻轻一点,所有的攻势便土崩瓦解,连带生命一起被轻易抹去。
不过短短十几个呼吸的时间,冲出来的数十名刺客,竟然倒下了大半!
剩下的刺客胆寒了,发一声喊,转身就想逃入山林。
老太监停下脚步,没有再追。
他只是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看那些逃跑的背影,又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他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慢吞吞地走回自己的马旁。
动作略显笨拙地重新爬上了马背,坐稳,低下头,又变回了那个毫不起眼、仿佛被吓坏了的老奴才。
此刻,还站着的只剩下七皇子的护卫,以及满地刺客的尸体。
护卫们人人带伤,看着那个重新坐回马上的老太监,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后怕。
七皇子这才缓缓放下车窗的帘子,隔绝了外面的血腥气。
他低头,继续捻动着佛珠,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清理一下,继续赶路。”
他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是!”
……
深夜,虞国皇宫。
炼丹房的炉火已经熄灭,只剩下些许余温。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胸闷的丹药气味。
老皇帝没有睡。他披着一件宽松的龙袍,形容枯槁,眼窝深陷,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宫殿廊下,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和远处模糊的宫墙轮廓。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不时掩嘴发出几声压抑的低咳。
他的眼神不再浑浊,反而透出一种深不见底的深邃。
像一口干涸了太久,反而能映出更多东西的古井。
窗外,隐约有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传来,悠远,空洞。
他知道外面正在发生什么。
他的儿子们,那些流淌着他血脉的皇子们,正在为了这张他还没坐够的椅子,磨刀霍霍,互相倾轧,甚至……兵刃相见。
他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甚至有些,是他默许,乃至暗中推动的。
他需要选出最强大、最冷酷、最像他的继承者。
唯有这样的继承者,才能在他死后,稳住这摇摇欲坠的虞国江山,镇住那些虎视眈眈的内外之敌。
至于过程流多少血,死多少人……
坐在这个位置上,有些东西,就必须舍弃。
包括,那个他曾经颇为欣赏、却最终成为弃子的冷谦……
老皇帝缓缓抬起颤抖的手,看着自己皮肤松弛、布满老年斑的手背,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嘲弄。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良久,咳嗽才平息。
他直起身,最后望了一眼那吞噬一切的夜色,转身,佝偻着背,慢慢走回那华丽而冰冷的宫殿深处。
影子,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