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苏棠点了点头,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把你的右手伸出来。”
江言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右手伸到了苏棠面前。
他的手掌摊开,因为紧张和用力,指关节有些泛白,掌心甚至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这是他赖以生存、引以为傲的手。
苏棠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的手上。
她没有像普通中医那样去上手切脉,也没有去按压他的任何一个关节。
她的视线,像一台最精密的扫描仪,从他食指那几乎无法察觉的、高频的微颤开始,缓缓扫过他手掌上因为常年握枪而磨出的厚茧,再到他结实的手腕,肌肉线条分明的小臂,最后,越过手肘,停留在了他的肩膀和后颈的位置。
训练场上的喧嚣似乎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阳光透过榕树的枝叶缝隙,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不远处,高铠像一尊门神,死死地盯着这边,拳头攥得咯吱作响。
卓越和李四几个人围在他身边,又是拉又是劝,生怕他一个冲动就过去“搅局”。
而这一切,苏棠都仿佛没有看到。她的世界里,只有眼前这个病例。
“你除了手指麻木,最近是不是还觉得右边肩膀特别沉,像压了块石头?尤其是阴天或者晚上,会感觉肩胛骨缝里有酸胀感?”苏棠淡淡地开口。
江言的瞳孔微缩。
她……她怎么知道?
这件事,他连对军医都没提过!
作为一名顶尖的军人,他对自己的身体有着极致的掌控和了解。他很清楚,肩膀酸痛是高强度训练留下的老毛病,几乎每个士兵都有,这和手指突然出现的麻木痉挛,应该是两个不相干的问题。所以他在向军医汇报时,为了不混淆诊断,刻意隐去了肩膀的问题。
可现在,被苏安一语道破,他才惊觉,这两件事,似乎是同时出现的。
“是……是的。”他的声音有些发干。
苏棠仿佛没看到他惊讶的表情,继续问道:“晚上睡觉,是不是经常一条胳膊压得又麻又木,半夜被自己麻醒?”
江言的嘴巴微微张开,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只能下意识地点头。
太准了!
简直就像住在他身体里一样!
这些最私密的、连他自己都快要忽略的身体感受,被她轻描淡写地一一说了出来。
“最后一个问题。”苏棠的目光终于从他的肩膀移开,落回他的脸上,那双清澈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一切,“你以前,是不是受过伤?不是在部队,是在更早之前。伤在右侧的脖子或者锁骨附近。”
江言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苍白。
他下意识地抬起左手,抚上自己右侧的脖颈。
那里,在粗糙的作训服衣领的遮盖下,有一道早已淡化、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浅色疤痕。
那是他十四岁那年,为了救一个失足掉下山崖的伙伴,被一块下坠的碎石划伤的。当时伤口不深,流了点血,去卫生所缝了几针,养了两个月就好了。因为位置隐蔽,加上他自己也不在意,这么多年,连他父母都快忘了,也从来没有任何人发现过。
她……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如果说前面两个问题,还能用“观察入微”或者“蒙的”来解释,那这最后一个问题,已经彻底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畴,这真的是简单的“望闻问切”就能看出来的吗?
苏棠将他所有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了然。
她对人体解剖学和神经学的理解,通过江言右手食指的异常颤动频率、右肩肌肉在高强度训练后的不协调代偿性紧张,以及他下意识调整颈部姿势的细微动作,她已经能够百分之九十地断定,他的病灶源于颈椎神经丛。
对于一个身体素质顶尖的军人来说,除了先天性疾病,最大的可能就是陈旧性损伤。她将范围模糊在“脖子或锁骨”,这是一个高概率区域。
只要询问得到江言的过往病例,就足以印证她的猜测。
从第五节颈椎到第一节胸椎的神经丛,因为少年时的陈旧性外伤,导致了局部软组织的纤维化和轻微粘连。
在长期、高强度、重复性的训练压迫下,这种粘连和纤维化不断加剧,最终形成了水肿,压迫了通往他右臂的神经根。
这就像一条高速公路,在某个不起眼的关隘,塌方了。路被堵住,远端的城市(手指)自然就收不到物资,陷入瘫痪。
病根,根本不在手上,而在脖子上。
“看来,是被我说中了。”苏棠的语气依旧平淡。她收回目光。